朱光嶺為人脾氣‘溫和’。
他以往有求於人,對上陽郡上三坊乃至鎮魔司的人都很是禮遇。
那令使心生恐懼下,寧願麵對朱光嶺,也不敢麵對人皮鬼母。
他說話的功夫間,拔腿想往回走,但走了兩步,他的臉色開始變白,額間出現一顆血眼珠。
這一變故將本來其他也想跑路的令使嚇住。
前進不行,後退也難。
吹嗩呐的令使被三人之死嚇住,索性放聲哭喊:
“朱大人,救命!”
“嚎哭沒用,繼續往前走。”
趙福生冷冷的道:
“鬼母複蘇的危害,大家都清楚,絕對不能將這樣一個鬼禍,留存在上陽郡中!”
“走!”
範必死咬緊了牙關,喊了一聲。
抬棺的四人都是萬安縣的自己人,趙福生所說的話很是管用。
眾人頂持著壓力,緩緩前行。
劉義真肩膀上的棺材不知何時越來越重。
明明這一條路已經不再下雨,可棺材內卻像是蓄飽了水一般,每走一步,便傳來水波蕩漾的聲響,大量流水順著棺材底部的縫隙湧出,濺落到地上時,竟揚起片片塵土。
不知何時起,本來微濕的地麵已經乾透。
抬棺的四人不敢再將眼睛往地上看,而是強忍越來越重的棺材,扛抬著快步往前走。
“既是辦鬼喪,樂聲不要停。”
趙福生喊了一聲:
“老張,你領頭,喊你娘的名字,往前走。”
謝先生原本冷眼旁觀,但見鬼禍發生後趙福生不慌不忙,仿佛對人皮鬼母並不畏懼——他初時還以為趙福生初生牛犢不怕虎,但聽到這話,眼珠一轉,立即便明白她這樣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厲鬼無形無蹤,且神出鬼沒。
它事前殺人全無預兆,不知道它下一步挑中誰下手,甚至隨著人皮鬼母複蘇程度的增加,不知道它殺人時會不會露出蹤跡。
但如果仍照鬼喪行動,隻要一有人出事,每人所做的事停止,誰出問題便一清二楚。
謝先生想明白的事情,張傳世自然也聽出來了。
他應了一聲:
“好。”
張傳世一答應,趙福生又喊:
“謝先生,你將五位令使看住,若出了意外,便請你引路。”
負責挑謝先生行囊的五位令使沒聽出趙福生言外之意,但謝先生卻聽出來了:人皮鬼母此時力量受限,先殺普通令使,吹嗩呐、灑錢、敲銅鑼及鈸的令使若是再有人出事,便要由他將厲鬼的注意力引住。
“這麼快就要我出手?”謝先生有些不滿:
“我還以為我是壓軸的——”他喊完,又碎碎念:
“引路就引路,往哪邊走?我在帝京封都使喚我也就算了,怎麼來上陽郡也不該我當家做主?好歹我也是前輩,論資排輩——”
他話音剛落,尖鎖的嗩呐聲戛然而止。
吹嗩呐的令使額心睜開一隻充滿了怨毒之色的鬼眼珠。
死去的令使手中的嗩呐‘哐鐺’落地,本來咬牙前行的隊伍因響聲一停,又有片刻騷動。
“謝先生!”
趙福生喊了一聲,打斷了謝先生的話。
“來了。”
他懶洋洋的應了一聲,伸手一撈,他的手腕應聲而斷,斷掌飛空而起,鑽入一名上陽郡令使挑著的籮筐之中,抓起一個嗩呐,又飛回他斷腕處。
斷腕與斷掌之間突然滲出大量黑霧,這些黑霧夾雜著濃稠的血絲,粘性極強,將二者相結合。
謝先生一將那古舊的嗩呐握在手中,整個人神態立即變了。
他將嗩呐塞進嘴裡,腮幫子鼓勁,黑氣從他鼻間、眼中湧出,一股激昂高亢的聲音劃破夜空。
這聲音將鬼域穿透。
憑心而論,謝先生的嗩呐吹得很好,比先前那強塞入伍的令使要強了數倍不止。
但他的嗩呐聲裡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感覺。
隨著他樂聲一響,氣氛立變。
棺材內‘淅淅瀝瀝’往下淌的水止住,所有抬棺人的肩膀一鬆。
樂音所到之處,沿路兩側自動點燃的香火當即熄滅。
那幾個死去的令使鬼眼像是一層灰氣蒙住,跪拜的令使屍身緩緩站起,重新歸入隊伍中,僵硬的站到了謝先生的身後。
“……”
端著靈牌的張傳世一見此景,心中一慌。
“老張,彆停,走你的——”
趙福生的聲音在隊伍內響起,張傳世定了定神,應了一聲,端著靈牌開始大步往前走。
靈牌的前麵切了半個蘿卜,蘿卜上點了三柱香。
香本來以緩慢的速度燃燒,但隨著謝先生一吹嗩呐,意味著鬼葬的法則正式啟動。
棺材內的厲鬼‘接受’了這一場葬禮,它開始真正享受後人的香火供奉。
可人皮鬼母的品階特殊,凡俗的香無法祭祀它。
張傳世一麵嘴裡喊著母親在生時的名諱,一麵目睹那香以奇快無比的速度燃燒。
一截截燃燒殆儘後的香灰落下。
隨著香燃儘,張傳世專令人特製的靈牌開始湧出血珠。
血珠所到之處,將鬼母生前的名字染紅並一一抹除。
鬼喪的規則一被破壞,到時謝先生的法則會反被厲鬼製約。
“我第三筐中有一個長盒,盒內有特製的鬼香。”
謝先生在吹嗩呐之餘,聲音斷斷續續的喊。
他嗩呐聲一斷,那跟在他身後的幾名化為鬼倀的令使便腳步一晃,更加向前。
張傳世心中緊張,其餘令使不敢妄動。
就在這時,趙福生喊了一聲:
“滿周。”
蒯滿周的力量在這個時候最是靈活。
她已經是半鬼狀態,性情冷靜,不會受到恐懼的情緒乾擾,此時由她去取香再適合不過。
趙福生話音一落,蒯滿周的長發飛揚,數根頭發化為細長的絲線,飛往令使所擔抬的籮筐中。
按照謝先生所說,在第三筐時停住。
泛著黑氣的鬼線卷起筐內一尺來長的細長黑木匣子,扔往張傳世端舉著的簸蓋中。
張傳世大鬆了口氣。
他一手圈住簸蓋,嘴裡喊聲不停,另一手則翻開匣子。
隻見匣內裝了一小捆血紅的長香,香不知是何物製成,帶著淡淡的腐臭。
張傳世不敢耽誤,連忙取出三支香,猛地插進那靈牌前的半塊蘿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