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臧雄武一開始說這些話時還能勉強維持平靜,但說到後來,卻越發憤慨:
“我兄弟羅刹一生清白、仗義,他殺的隻是該殺之人!”
說到此處,他伸手往腰後一摸,突然拽出一顆人頭,振臂將手裡的人頭提前往虛空之中一送:
“老祖宗,二郎縣是我臧氏一門發跡之處,全族被狗官所屠,我兄弟路見不平,撥刀相助,這是何等大功德?可他得不到正義的裁決結果!”
他的喊聲震響在這十七層地獄的深淵之中:
“你看一看,他死不瞑目!”
“你——看一看——”
“看一看——”
“死不瞑目——”
“死不——”
“死——死——死——”
臧雄武的怒吼化為無窮的回蕩音,在深淵之內響起,貫徹人的耳膜、識海,形成可怕的音波震蕩。
他的憤怒、怨氣凝為實質,竟將深淵中靜沉的黑氣攪動。
在這股黑氣湧動下,羅刹的頭顱開始產生異變。
鬼頭複蘇,瞪大的雙眼內流湧出血水,竟開始張嘴吞噬這些黑霧。
厲鬼的腦袋品階在疾速晉升,這一幕看得趙福生心中一沉。
她提步想要邁入內,欲阻止臧雄武的舉動。
可第十六層地獄與第十七層地獄之間雖說打開了一條裂縫,但是中間卻像是隔著天塹,她哪怕邁出數步,也像是在原地踏步,壓根兒沒有與臧雄武之間拉近距離。
無頭鬼的腦袋在變異、晉階,可提著人頭的臧雄武卻像是感覺不到鬼頭的異動。
他仍跪在地獄內,仰頭看向虛空。
臧君績沒有顯形,他此時還沒有變成後來的紙人張——來此之前,他隻是聽聞了傳說,並不確定此地有沒有他的祖宗。
可他走投無路。
他遭遇劇變,有大仇要報,羅刹的恩怨要了結,他還有個兒子在等著他回去呢。
這樣混亂的世道,如果他無功而返,他跟臧傳世遲早也會死於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厲鬼複蘇的混亂世道中。
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手裡的鬼頭開始無風轉動,晃晃悠悠,他感應到了鬼頭傳來的惡意:想將他一口嘶咬吞吃下肚。
但臧雄武不在乎。
他欠羅刹兄弟一條命,如果命中注定他該死於羅刹之口,那他便以這身軀喂養厲鬼。
羅刹說過,他死後願厲鬼複蘇,化為陰差,揖拿惡果。
要是吃了他能令羅刹陰差成長,他甘願赴死,化為鬼的口中食,讓羅刹清除世間鬼物。
臧雄武跪在原地,對厲鬼的頭顱視若無睹。
“老祖宗,這世道太不公平了,厲鬼橫行,普通人沒有活路。”他說完,又歎了一聲:
“憑什麼?”
“我發誓,我要殺儘天下厲鬼,讓我家人的悲劇再不要上演;我想要世間無鬼,想要鎮壓世間鬼物,老祖宗,請你幫幫我。”
“我是臧氏的血脈後人,你當年能馭鬼,我也能——”
他喊完,另一隻手又從腰後一撈:
“我來之前,準備了祭品。”
他的聲音陰沉:
“這是一對邪物!”
說完,他單手捧上了一顆血肉模糊之物。
那物品開如囊袋,約麵盆大小,內裡像是裝盛了心臟,正‘砰砰、砰砰’的跳動。
……
“‘許氏守鬼門,後人提鬼祭。’”
此時趙福生等人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在第十層地獄時,許婆婆提及的當年張允中寫下的讖言。
當時許婆婆疑惑不解‘後人提鬼祭’的意思,如今總算真相大白了。
“我們要出手。”趙福生看到此處,當機立斷出聲。
她不知道為何第十七層地獄會呈現兩個截然不同的影像:一幕鬼母太歲已經徹底複蘇時;而畫麵一轉,卻是回到了58年前,臧雄武妻女死亡不久之後。
無論形成兩種異象的緣由是什麼,此時都不是細究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將杜美人的鬼子宮搶下來——就算搶不了鬼子宮,也要將子宮內的範氏兄弟奪走。
她正欲行動之際,突然脊柱發涼。
一股陰寒戾氣靠近。
這煞氣不知何時在她身邊,仿佛貼著她後背,這驚得趙福生寒毛倒豎。
感應到了煞氣的不止是她,謝景升、孟婆及範氏兄弟也感應到了。
一道灰蒙蒙的‘人影’從第十六層地獄的深淵內走出,掠過趙福生等人身側時,‘他’微微的站立了半步。
黑暗中此人的麵容模糊不清,可隱約能看到他身高中等,穿了一身詭異黑袍,袖口極寬,如同兩扇棺材板剪切而成的。
這人往趙福生等人身側一站,陰冷、血腥味兒及濃濃的煞氣化為世間最陰毒、最危險的味道。
眾人心弦緊繃,謝景升甚至頭皮發根豎立,一個人名浮現在他心頭:紙人張!
‘嗤。’
那人冷笑了一聲,果然是紙人張。
他站在離眾人僅半步之遙的地方。
此人惡事做儘,喪儘天良,與萬安縣諸人皆有血仇。
眾人若是尋到他,定是要將他千刀萬剮,才泄心中之恨的。
他見了萬安縣人不止不躲,竟敢明目張膽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少春喃喃自語:
“這誰忍得住啊——”
說話的同時,他拳頭一握,便想往紙人張頭上打去。
第十六層地獄內,武少春的力量受到了壓製,可他是馭鬼者,力量遠非一般人。
人的腦袋在他眼裡與雞蛋差不多。
這一拳若能打實,定能將紙人張打得腦漿迸裂,當場氣絕。
武少春在出拳的刹那,紙人張似是有所察覺,下意識的轉頭。
黑暗中,他五官模糊,可武少春依舊能看到他嘴角微勾,眼裡似是露出不屑的輕蔑之態——顯然他並沒有將武少春的出手放在眼中。
武少春暗忖:莫非紙人張自身已經是‘鬼’一般的存在,不懼自己的拳頭?
這個念頭一起,隨即他的瞳孔被染紅。
第十六層地獄之內,不知何時升起了一輪血紅的月亮。
猩紅的月光如薄紗輕泄而下,將鬼域照亮,也將紙人張的臉映紅。
一隻粗糙、瘦弱、老邁的手從紙人張的後背插入,頃刻將他胸腔穿透。
孟婆嘶啞的聲音響起:
“臧雄武,該償還血債了!”
孟婆站在了紙人張的身後低吼。
喊音一落,她手掌五指並勾,用力撐動,往回一扯——
這一扯之下,孟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一切進行得太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