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雄武隻當沒聽到她的話,逕直道:
“我家裡出了禍事,清妹、清妹跟囡囡出事了,留了傳世一個人在家中——”
他提及妻女時,牙關緊咬,下頜緊繃,嘴唇抖了又抖,語調裡帶著痛苦的隱忍:
“我打算跟鬼拚了,想將兒子交托你們替我照顧——”
他說這話時,身體裡的意識像是也跟腦袋一樣一分為二,一部分意識在想:他受鬼禍所害,家破人亡,他此生與鬼不死不休。
他要屠儘天下厲鬼,還人界清明。
而偏偏他自己也是鬼,他也是該死的!
若他死了,孩子交托他人照看,正常長大,便再好不過。
可同一時間,腦海裡另一道陰暗的念頭又在滋生:胡氏夫婦鼠目寸光,為人自私刻薄,自己向他們托孤,很有可能他們不願意沾手這麻煩的。
要是這兩人拒絕,可見這兩人心性陰毒。
世人懦弱、無能、自私,這樣的人活著如老鼠,於世間無補,像是這世界生存的蠹蟲;若他們死了,又有可能厲鬼複蘇,成為世間的禍害。
他暗忖:我給這兩人最後一個機會。
假若他們還有一絲良知,答應替我照顧兒子,我家產儘付,處理完帝京鬼禍,便自儘於此;
但要是這兩夫妻拒絕他的要求,他便要替天行道,將這些將來可能會成形的禍害提前鏟除。
……
臧雄武的心性在這一瞬間開始劇變。
他想到殺人,竟半點兒慌亂也沒有,反倒生出一絲嗜血的興奮與期待。
“照、照顧?”胡大哥的眼神閃了閃,一臉為難的扭頭看向妻子。
胡大嫂的臉耷拉下去了,嘴角顯出深深的八字紋:
“老五,不是我說你,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哪家裡能有多一口的糧食呢?這話提都不該提的。”
她說完,又忍不住教訓道:
“要我說,你家有祖傳手藝,又有店鋪,一家人勤勞一點,不要好吃懶做,怎麼就養不活一個兒子了呢?一天到晚的賺了錢便打酒買菜,招待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
臧雄武聽了這話便不由輕輕的笑了。
他以往脾氣好,人緣也不差,人家跟他開玩笑,他少有惱怒。
不知為何,此時他再咧嘴笑起來時,胡大哥膽顫心驚,覺得身上發毛,有種死期將至的驚悚感覺。
他拉了妻子一把,說道:
“彆說了。”
“怎麼就不說了,他家這禍事,搞不好就是自招來的——”
胡大嫂早看不慣了。
臧雄武已經猜到這樣的結果,他定定的看向胡大嫂:
“我請你幫忙,你隻說幫或不幫,我為人做事,哪用得著你指指點點呢?”
“嘿——”
興許是他以往脾氣好,胡嫂子還不怵他,更不知大難將臨頭: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嗆人呢?求人幫忙也沒個態度,半大小子放我家,哪有那麼多米糧來養啊——”
臧雄武打斷她的話:
“胡嫂子,我再問你一次,你幫是不幫呢?”
“不幫!”胡嫂子沉下臉拒絕。
臧雄武不怒反笑:
“嫂子,你摔斷了腿,胡大哥說不救了,要為你辦喪事,是清妹侍候你的,天天送湯送水,為你擦洗,不然你能好得了?”
胡嫂子一聽這話,頓時聲音小了許多:
“我、我也沒求她這樣做,再說了,我摔斷了腿,誰知道是哪個人故意挖爛了路要害我?”
她倒打一耙:
“不然你們夫妻修路的修路,侍候的侍候,還不是心中有鬼嗎?”
她絮絮叨叨裡,命運已經注定了。
臧雄武暗歎了一聲:他本想好人當到底,卻天不遂人願。
這世間總是惡大於善。
鬼是集人性之惡而成的大惡,而胡氏夫婦就是將人性中貪婪、自私展現得淋漓儘致。
而臧雄武正處於馭鬼的初期,心性並不穩固,遇到這兩人,令他觀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因此改變了許多人、許多事的結局。
……
中都之城內,趙福生召喚鬼戲班現世,將整個帝京的厲鬼吸引至此處。
宮中黑氣再度遮天,狂風大作,幾乎要將殿內的屋頂掀翻飛出去了。
鬼戲班‘咦咦呀呀’的唱。
厲鬼在戲台下穿梭,鬼影幢幢之間,將所有人、馭鬼者儘數驚住。
58年前的封都受到鬼戲班的引誘,情不自禁的想往戲班子的方向走。
範無救將他架住,雙腿直抖,大喊:
“你不要命了——”
楚王劉淵、朝臣、內侍、宮人全部都像是被吸納住了魂一般,幸虧劉義真、武少春紛紛出手,將這些人架住。
趙福生全心全意控製鬼戲班,將這些雜瑣事交給其他人解決。
蒯滿周緊閉大門,地麵出現朵朵鬼花,將幸存者的腳步纏住。
隻是纏得住活人,卻偏偏為鬼物引路。
在無頭鬼案件中死亡的馭鬼者及失控的厲鬼、複蘇的鬼物,紛紛受到戲班子感召,坐入戲班之中。
狂風大作,黑氣升天。
這一幕情景即震撼又帶著一種詭異的秩序感。
58年前的鎮魔司中人聞訊趕來,驚駭異常的看著曾經一個個熟悉的鬼物坐進戲班中。
眾人不約而同的聚在了封都的身邊。
麵對這樣的情景,一乾人心驚肉跳——戲班內從上到下全是鬼物,且鬼物氣息可怖,至少已經達到了劫級的地步。
最可怕的,是戲台之下擺了約十來台小桌。
桌子四周坐滿了表情僵硬的死人,灰黑的眼珠直勾勾的望著戲台的方向,顯然這些特殊的‘觀眾’也全都是鬼。
但凡有點紕漏,此地一旦厲鬼複蘇,會造成比無頭鬼還要恐怖的後果。
“大人,這些人究竟是誰——”一名馭鬼者站到了封都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這戲班子、戲班子這樣的鬼物,此前、此前你聽聞過嗎?”
年輕時候的封都搖了搖頭。
趙福生站在戲台之後,一個麵容慘白的厲鬼如幽魂般跟在她身側,不時比手劃腳,仿佛在與她‘交流’。
“興許戲班是她所馭使的——”封都道: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並沒有失控的趨勢,看看再說。”
眾人十分不安。
但封都已經發話,其他人便忍下心中忐忑,不再說話。
黑影之中,厲鬼頻頻閃現。
一有鬼現,便隨即被鬼戲班內的小廝引走歸入座位之中。
……
在眾人惶恐難安的視線裡,這樣的情景約持續了一刻多鐘。
隨著‘聽眾’越多,鬼戲班的黑氣越盛,幾個鬼花旦鬼氣森然,眼見再也沒有‘新客’到來,幾名鬼花旦、樂師及班主柳春泉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中都之城的殿中生人。
厲鬼的動作直讓眾人肝膽俱裂,正當大家擔憂厲鬼控時,趙福生一握封神令,輕喝了一聲: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