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餘靈珠的神色一動,心中生出一股複雜至極的感覺,但眼裡卻露出防備、挑釁之色:
“你還要再聽我說下去嗎?”
‘唉。’
趙福生歎了口氣,說道:
“你講的是武清郡常家有關的事,我為什麼不聽呢?”
‘哼。’餘靈珠輕哼了一聲,又道:
“活命之後,常家收留了我,當時常家人口不多,常老太太生了三兒一女,女兒已嫁了,三個兒子裡前兩個已經定親,小兒子尚幼,她問我願不願意嫁她小兒子,我當時同意了。”
這些過往事情對餘靈珠來說是隱秘,是她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帝京鎮魔司內,有些人對她的過去一知半解,但無人敢在她麵前主動提及——從早前王之儀說她‘克夫’令她暴怒,便能看出端倪了。
可此時趙福生身上有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餘靈珠一開始對她的存在,尤其是得知她要探查武清郡案件是相當抗拒的,也對她印象不佳。
可隨著二人一再接觸,餘靈珠卻難以自製的對她心生好感,就連這些內心隱秘的過往,也順利的從她口中溜出。
說完之後她隱隱有些後悔,可卻並沒有停止的念頭。
“不過我跟老太太說了,我有自己的事做。”她平靜道:
“戲班的人死了,我想為他們收殮屍首。”
這‘收殮屍首’可不是個簡單的活。
她一個孤女,當時年幼,戲班人數不少,這些屍體如果要一一收殮下葬,對她來說不知道多艱難。
範必死道:
“戲班對你也不好,甚至你說班主還想——”他頓了頓,又問:
“說難聽的,也就是你造化,在被戲班禍害之前這些人入了大牢,讓你得以被常家搭救逃出生天,你為什麼還要替他們收殮屍首呢?”
餘靈珠此時聽到這話,倒不惱怒,反倒微微一笑:
“這個世道,與活命相比,貞潔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她的話令得王之儀的手一抖。
“戲班班主苛刻,可在我年幼那些年,總是護持了我,供我食宿,讓我活下來了,沒有死在那些年中,這就是恩德。”
她平靜的道:
“恩就是恩,也不好說因為後來戲班主想拿我侍候人,就是仇了,更何況後來的事也並沒有發生。”
陳多子、孟婆聽到這裡,心中總有些怪怪的。
孟婆表情抽搐:
“你倒挺想得通的。”
餘靈珠也不知道孟婆這話是誇讚還是諷刺:
“我姑且當你誇獎我了。”
孟婆道:“是挺重情義的,但是不是太重情義了?”
餘靈珠嫣然一笑。
“重情義那不是好事嗎?”
“也不好說。”趙福生搖頭。
她想起朱光嶺了。
朱光嶺也是重情重義之人,可他重情義的對象是自己的族人,為了族人而犧牲無數人,這樣的重情重義實則是自私自利的極端罷了。
餘靈珠的舉動也與他相似。
她過於重情義,護持對自己好的常家人,致使常家勢力在她庇護下極速生長,對當地百姓未必有利的。
不過這樣一說話題便扯遠了,因此趙福生並沒有將這話說出口。
餘靈珠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不過卻看得出來她無意對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便道:
“總而言之,我當時是打算收殮戲班屍首,常老太太答應了,也願意幫助我。”
那時常老太的三子年紀小,成親也早,餘靈珠的存在相當於常老太太為三兒子定的童養媳。
在之後幾年的時間裡,常老太太的三兒子不幸夭折,沒有活到成年成婚的時候。
這個時候餘靈珠尚未過門,便成了寡婦。
她說到這裡,趙福生終於知道王之儀罵她克夫時,她暴跳如雷的緣故了。
“常三福死後,常老太太也沒怪我,甚至說我可以將常家當成娘家,將來另尋個好去處。”她提及過往,眼眶濕潤了:
“趙福生,你說常家這樣的人家這麼好,怎麼會有問題呢?”
“難說。”趙福生搖頭。
餘靈珠本來因為她‘克夫’一說而對她心中隱隱生出好感,可接連聽了她說了兩次‘難說’之後,怒火驀地湧上心頭。
她倏地起身,柳眉倒豎:
“趙福生,我最不喜歡人家說話吞吞吐吐的,為人做事痛快一點不好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認同我的為人就說,不喜歡常家也直接提,你總是這樣‘難說、不好說’是什麼意思呢?是先入為主就對常家人有意見嗎?”
王之儀嘴角噙了一絲冷笑,眼神譏諷的扇風點火:
“餘靈珠是屬狗的,隻要沾到常家人,逮誰咬誰呢。”
“你住嘴!”餘靈珠又扭頭喝斥。
趙福生道:
“哪有什麼非黑即白?常家對你有恩,你自然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家,可對其他人來說未必就是好了。”
“你什麼意思?”餘靈珠不快的道。
她對趙福生有好感,自然希望趙福生也跟她一樣喜歡常家人,此時沒得到應有的回應,心中憤怒甚至比前兩日更盛,語氣也衝了些。
趙福生的態度也開始強硬:
“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常家隻是對你有恩德,但如今你的報恩卻是拿武清郡百姓的利益來償還的,這相當於慷他人之慨。”
餘靈珠聽了這話有些不服。
不等她說話,趙福生又道:
“你不要覺得不服氣,我且問你,你是高階馭鬼者,對厲鬼品階的晉升是了解的吧?”
“這是自然。”餘靈珠傲然道。
“一種是幫助厲鬼完成法則。”厲鬼法則伴隨殺戮,趙福生這話裡隱藏著血腥。
餘靈珠點頭。
“還有一種,就是利用信徒收納香火之力。”
趙福生這話一說出口,餘靈珠再次頷首。
“如果是你,你選哪種?”趙福生問她。
餘靈珠毫不猶豫:
“當然是殺人是首當選擇。”
王之儀雖然不懂這兩人為什麼突然提及此事,但她聽餘靈珠的話後,也讚同的點頭。
孟婆冷笑,武少春等人沉默。
趙福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餘靈珠道:
“有什麼不對嗎?”她偏頭看向趙福生:
“百姓愚昧無知,收集香火信徒艱難至極,且多此一舉。”她說道:
“我們馭鬼者壽命短暫,年輕的馭鬼者說不定一次鬼禍就沒了,若是收集香火,要熬到什麼時候?”
說到這裡,餘靈珠搖頭:
“你這想法——”
說到這裡,趙福生突然心生歎息:這個世道裡,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可馭鬼者有實力在身,便自然有苦可訴。
包括朱光嶺,他貌似很有道理,說起過往痛苦,頭頭是道的,甚至大家同為馭鬼者,還能對他理解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