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調閱了審訊的資料,向上級審請的。這不重要。所以,你認為這些魔物是哪裡來的?”
耀晴又陷入了深思,一時無言。
特爾頓略停一會,說道“各位隊員可能不太明白,我解釋一下魔族和魔物並非相同,有許多不受神魔兩族控製的魔物,他們不屬於神族也不屬於魔族。地球上的這些就屬這種情況。這些魔物被稱為流浪者。”
耀晴接口道“但由於神魔兩族都對它們不友好,太陽係中的流浪者已所剩無幾。所以,像如此的大規模出現,很反常。”
“對。而且,他它們似乎是無組織的。如此多的魔物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千百秩以來神魔幾乎不曾涉足的地球上,這是第一個疑點。”
氣氛驟然冷峻。
特爾頓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接著講下去。“第二個疑點。你還記得你們第一次任務嗎?”
“嗯。怎麼了?”
“我看過了對戰的錄像。”
“嗯?有什麼看法?”
“不正常。太高深莫測了。你當時與他交過手,你感覺他借助武器的能力了嗎?”
“不像。他施放法陣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到他法杖的能量異動。除非他身上有其他武器,否則應該是由本體直接施放的。”
“那就真的很可怕了。”特爾頓麵色逐漸凝重。“我曾經有幸與當任神王克裡斯交過一次手。”這件事他沒向隊員提起過。一句話沒說完,兩邊會場立即發出“哇”的驚歎聲。特爾頓等隊員安靜下來,繼續說道“當然,因為當時實力的差距太大了,所以神王用訓練武器,我用真實武器。戰鬥的最後,他連放數道極光,將我推開;隨後,他左手畫一圈,食指一點,一道閃光發出。耀晴,你看過錄像吧?”
“當時全體學習過。那時候還感到奇怪那麼多道極光都擋住了,為什麼一道閃光沒撐住?不過現在,想想也明白了。”
“沒錯。之前的極光幾乎是隨心而發,每劈一槍就出一道,但終歸是訓練武器所發,威力有限。最後的閃光,雖招式平常,卻是真材實料,過後,我右臂疼了好幾天。”特爾頓又一停,繼續說“所以,以神王之強,徒手出招,也不能隨心所欲;你們遇到的人,奧古斯特·林,我看來,實力實在莫測。”
沉默。
“隻有我們分隊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
“應該是這樣。”
“我還以為是故意安排的。”耀晴說道。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還真是後怕。“你怎麼看?”
“不知道,魔族裡沒有這個人;流浪者中,也不應該有實力如此強大的人。”
耀晴一時也想不通,沒有作聲。
特爾頓接著說下去“最後一點。這涉及曆史問題。話說,來自中國的兩位,你們應該都是無神論者吧。假如在半年之前,有人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上有神、魔,有超能力,你們相信嗎?”佑德一怔,下意識搖關;死神也搖頭。“如果有人告訴你這些,你一定會認為他是患了臆想症。這主要是因為,神魔都有明文規定,即‘人神不相知’原則。這條原則從上古時期就存在了,並且一直作為神族的底線之一。那麼——”特爾頓對耀晴說,“如果你是最高決策者,你會怎麼辦?”
耀晴先是一怔,略一思索後,回答道“帶兩波人過來。第一波以最快的速度帶走能力者,第二波派出禁衛軍的精英,在夜裡對魔物發動突襲,要求在一天時間內消滅全球魔物。總之,一定要快!不管怎麼說,我認為在這裡留半年,絕對不是最佳的選擇。”
“沒錯。接到任務時,我還專門問了上級。高級決策層的那幫家夥,全都閃爍其詞。不論如何,在我看來,一定有真相被隱瞞了。”
耀晴略一沉吟“那,你的想法?”
“這就是我的想法——真相被隱瞞了。”
“其它的呢?”
“沒有了。我說過,這都是疑點。”他頓了頓,加強語氣,“不過,我會尋找下去的,以我自己的方式。”
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就這樣?”耀晴開口。
“就這樣。”
兩人切斷了視頻會議。
耀晴又陷入了思考。
他說的對。
但是,真相真的能被找到嗎……
她突然想起,把隊友晾在這裡,似乎不太好。於是她說“那個,散會。今天開會的內容,想想就行了,彆太放在心上,否則晚上會睡不著的。”
佑德、死神回去了,留耀晴在外麵。她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稍多一點。
她伏在會議桌上,繼續思索。困意襲來,便略小憩了一會。
醒來,下午兩點。不多時,昭從明華成房間走出來,坐在桌邊。
“明華睡了?”耀晴問。
昭無力點地點點頭,“從回來就開始兩眼無神、一言不發,止不住地流淚,挺嚇人的。到底是怎麼了?”
“第一次殺人。”
“哦……”
昭回去了,耀晴在電腦上翻找資料,想看一些這次行動的信息。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晚七點,照例要有每日會議的。明華還沒醒;四人圍坐在圓桌邊。
“關於上午的會議,”耀晴開口,“你看過了嗎?”
昭點點頭,“下午看了錄像。”
“我還是那句話,想想可以,彆太放在心上,藏得再深的真相也會慢慢浮起來的。”她一頓,接著說“昨天大家都很累。猶其是佑德,早上剛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今晚就不再安排訓練內容。各位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回去休息吧。”
昭舉起了手。
這倒是讓耀晴有點吃驚。平常還沒等她說解散,昭就腿一蹬桌子,起身揚長而去了。
沒等耀晴反應過來,昭就直接開口了“我申請,與死神對戰一局。”
“為什麼?”
“是這樣。這次任務中,死神展現出的實力似乎遠超過他在訓練中的表現。我認為是他在訓練時沒有出全力。我想試一試死神的底。”
倒確實是這樣。上次在抓捕目標“深海幻影”的過程中,死神確實展現出了不俗的實力。死神閉目,十指相合,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死神你呢?”
“我沒意見。”
“好吧。不過快點,早休息。還有,去東邊那個場地,彆吵到明華。”
雙方入場站定。
死神雙手握緊鐮刀,鎖鏈一緊,發出錚的一聲。
“把你的兜帽帶上。”昭說道。
每次訓練時,死神都不會帶兜帽,隻有在實戰時才帶上兜帽。
“我隻有在麵對真正的敵人才會戴兜帽,這意味著我會不計一切達成目標;麵對我的隊友,我不能這樣做。不過放心,這次,我不會留餘力的。”
場上哨音響起,死神身形一虛晃。昭心裡自知,死神短程閃現雖位移不長,但靈活、出其不意,不好應對。當即雙翼一張,雙尖槍自左下上挑,刀槍相交。
死神雖然身形瘦削,但膂力不可小覷;又加之鐮刀是重兵,一擊之下,死神仍向前飄,反倒是昭,雙翼翕張,後退數米後停住。
昭亦自知不能正攻。死神雖可瞬移,但終是以飄行為主,實不如昭靈便。昭雙翼一展,上升數米,取高下之勢。
昭繼續進攻,自上而下俯衝;死神仍穩重還招。昭似乎並不追求攻擊,反而在借力方麵下了功夫。一合過後,死神下退,昭斜向上升。昭接著雙翼斜張,轉平飛之勢為上升,身體又回到高處。緊接著,雙翼一振,又發動第二次攻衝擊。
此式與之前明華與盧克遇到的目標打法相似,都是“折返”式打法。此式本是刺客的常用打法,講究大進退,來回穿梭之間給予對手致命的打擊。其實本來,職業之分,本無明確界限。昭此時用招,也得心應手,而且在招式借力上下了心思,方能維持高下的形勢。
但死神卻仍是不動聲色地一招一式接下來,這樣總是處於禦守,一定是彆有用舉心。昭留了份心思,手中招式卻是不減。
昭連出兩次橫掃,第三次折返,直衝而前。當昭行至一半時,死神突然向前瞬閃,同時牽動身後四條索鏈。昭變招已不及,長槍正直抵上了索鏈加持的鐮刀。針鋒之遇麥芒,昭手下劇震,身形直向後飛出,這正是死神的聚力一擊。
此時昭手臂一麻,又前門戶大開,心下懼怕死神飛鐮,必要搶占先機!
更不待多想,昭回手擲出手中長槍。
死神回鐮橫封。昭心中盤算,此式定傷不到死神,但先閃現至前,自己的又能搶得先機。
當的一聲,一團血霧在死神身前炸裂,昭接著揮槍橫掃。
一槍掃空。
血霧散去,昭卻仍在原地,雙腳卻被虛空而生的鎖鏈鎖住。
原來死神右手橫擋,左手暗握,一招“鬼縛”,悄然而出,令人防不勝防。
昭心下一驚,死神卻不停手,右手緩緩提鐮一指,昭身邊鎖鏈穿梭,構成一八麵體,又是當時那一招“結界”。結界八麵如同漸漸調暗了光度一般,內部一片昏暗。
場上一片死寂。
又過五六秒,死神右手中鐮刀一劃,結果消失,昭如同沒有生氣一般,身形急墜。耀晴與佑德從場的一側搶上。
就在昭離地僅餘兩米時,突然身形一翻,雙翼疾張;觸地之時,昭躬腰、長槍插地,總算平安落地。
昭喘息有傾,開口,第一句卻是“你方才,還有一招沒出吧。”
死神輕點頭。他開口說道“剛才最後一招是‘結界’,結界之後應該還有一招‘魂斷’。你還記的,關於我們能力來源的四維空間假說嗎?用這種方法解釋,就是結界將你與四維能量隔絕開。失去能力的瞬間,會讓人感到極度乏力。好在是訓練武器,效果並不太強;但若是出魂斷,短暫失去意識也是有可能的。”
耀晴倒是識得這一招。這是結界法術,屬於較為高級的法陣法術。雖然說按常規,他們現在的進展還不應接觸到結界法術,但,每位能力者的課程,也許是單獨設計的,進度有所不同也是正常。這她倒是不怎麼關心。她起身向外走,說道“這場戰鬥是要研究學習的,但不是今天。現在,回各自寢室休息吧。”
等到各隊員回到房間,耀晴拖著略帶疲憊的身軀又回到會議室,開始上網索搜索資料。她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已是晚八點多了。
她的潛意識似乎在讓她等待著什麼。
時間流逝,她卻並無睡意,反而愈加心煩,她關掉頁麵,在桌麵上隨意地點著。
多年以後,耀晴曾多次回憶這個晚上。她不禁感歎真的太險了。若不是她因為心中煩躁,一直沒有回屋休息,以後的故事怕是都要改寫了。
但世界有時就是如此,有些事情趕巧了,才成了故事,所謂無巧不成書。
耀晴電腦桌麵上,圖標並不多。除了基礎的配置,還有幾個查資料、與上層聯係的軟件。還有一個,是控製基地的安全係統。
她點開了這個軟件,首界麵是基地各處的實時監控。她立刻發現明華房間不對勁。
她的桌上放著一把清虛;她半坐在床上,左手拿著刀鞘,右手中,也是一把清虛。
解釋很簡單了桌上那把是訓練武器;明華手中的,是任務歸來、尚未上交的真的清虛。
耀晴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無心地看時間了。她的潛意識在計算明華從下午兩點入睡,或許因心神不寧而早醒,或許因任務勞頓而晚醒,但總歸要在這個時間附近醒來的。
而,明華想做什麼,似乎也很明顯了。
耀晴雙翼一振,不及跑,便徑直向明華房間飛去,在空中掏出有隊長權限的身份卡,刷開房門,砰的一聲撞進房間。
明華剛好把刀搭在自己頸上。
明華毫不驚訝,仿佛知道耀晴會來一般。
耀晴略頓一頓,調勻氣息,命令道“把刀放下。”
明華淒慘地笑了一聲,“你知道我睡著的幾個小時裡,經曆了什麼嗎?”她輕轉過頭,直視耀睛,“我先是夢見自己在月亮上,月亮冷得如千年寒冰一般,一觸就整個碎裂成了齏粉;我又夢到自己在太陽表麵,太陽仿佛沒有溫度,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熱,太陽物質是血紅色的,像凝結過的血漿,往我七竅裡灌,侵襲吞噬著五臟六腑……這都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我被帶到法庭上,原告位上,坐著那個沒有頭的人。我不怕那個人,不怕他變成厲鬼來尋仇;我也不怕法官的判決——最多讓我下地獄好了,這是我應得的。我怕的,是陪審團的目光。那是看殺人犯的目光——如利刃,穿透我的身體,肆意戮殺我的靈魂……我不能這樣負罪而活;我,我必須為過錯付出代價……”明華再也撐不住了,清虛落地,雙手掩麵痛哭。
耀晴連忙上前,一把將明華摟到懷裡。明華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伏在耀晴懷中痛哭。
耀晴輕拍明華的背,許久,她輕歎一口氣,對明華說道“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麼;這事不怪你,不怪你……
“九歲那年,我第一次殺人,也是連劍都拿不住了。當晚,我從師父的營地中偷偷跑出來,跑到蓋尼米德的峽穀裡,望著朱庇特的紅斑,整夜地哭。後來……後來,我哭完,一轉頭,才發現師父正坐在我身後。他對我說‘李,你記住,你可以哭,但哭完擦乾眼淚,還要再拿起你的聖劍。你死,或者他死,必須選一個。’”
明華此時小聲啜泣,抽噎著說“我、我寧願死的是我。為了自己的生命去終結他人的生命,我,我做不到……”說完,又伏在耀晴身上哭起來。
耀晴溫和,但又堅定地說“明華,你記住,我們絕不是為了自己而殺人,也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我們是為了最終的和平——如果我們能最大程度地打擊、震攝魔族,說不定,就能換來久違的和平。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向往的和平,都是為了莫裡亞斯神隻賜與我們的信仰。神隻會給予我們勇氣和力量的。”
“但是,有些魔族,他們也是無辜的……”
耀晴像母親一般摟住明華輕聲說“我保證,在我實力範圍內,絕不濫殺,好嗎?”
耀晴輕輕拍著明華的背,明華不說話,耀晴也不開口,耀晴能感到,明華的心結,在這沉默中,一點一點消散著。
許久,明華又陷入了沉沉的睡意——連續的疲勞和壓抑,她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了。耀睛看著差不多了,在明華耳輕聲說“天使,是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而戰,為了正義與和平而戰;心之所指,劍之所向,無所不克。記住,無愧於心,就夠了。”
耀晴抱她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正待走,忽然聽見身後,明華問“我們,真的是為了正義與和平而戰嗎?”耀晴回頭,未等開口,隻見明華又翻了個身,昏沉睡去。剛才隻便是夢囈罷了。
於是耀晴也輕輕答道“當然。”
耀晴回轉身,不易察覺地歎一口氣。
在這個世界,或許內心麻木一些,過得更容易吧……
無奈,明華有一顆柔軟心。正是這個原因,耀晴沒有向她提起過刺客聯盟。
而那個問題,卻一直縈繞在她心頭
我們,真的是為了正義與和平而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