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晴右手下頓,抖出聖劍,四翼一張,正待衝鋒,突然感到身後一人欺身上來。耀晴全無防備。因為通常情況,這時候應當是哈莫斯利用自身的能力,為耀晴賦予第三對光翼。所以,正相反地,耀晴更加放鬆了,準備接收哈莫斯的能量。
但接著,耀晴隻感到左側腰間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後腰一涼。隨後,痛感襲來。
身後,哈莫斯湊在耳邊,輕輕說道“再見……”
耀晴右手一鬆,長劍脫手。痛感如洪水一般,鋪天蓋地地襲來。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痛,是心痛嗎?
視線逐漸模糊,身體逐漸墜落。在失去意識前的一瞬,她看到,她的身周,無數閃光迸發,試圖阻擊即將飛遠的哈莫斯,光束彙聚成光網,照得耀晴視線四周明晃晃的。但視野的正中央,哈莫斯正飛向遠方,遠方連接著黑暗的彼岸;他的雙翼——他的原本潔白、泛著金光的雙翼,現在,是純黑的。
然後,她的世界也變成純黑的了。
一天之後,陣地的醫院裡。
她其實早就醒了,但就是不想動,也不想回憶起之前的事。她隻是用模糊的視線注視著天花板;眼淚順著兩條深深的淚痕滑落臉頰,洇濕了一小片枕頭。
護士進來,見耀晴已經醒了,於是進行了簡單的檢查,隨後出去了。
昭、佑德、死神隨即從外麵衝進來,看到耀晴沒事,都鬆了一口氣。
耀晴穩了穩情緒,問道“當時是什麼情況?”
明華說道“是……是哈莫斯。用的是匕首。”
“匕首上,是有毒嗎?”
“沒有,但是,這種開放性傷口在真空中也是十分危險的。”昭說道。
“軍隊怎麼樣,損失大嗎?”
“你昏倒後,洛星城那隊首先撤軍;魔族沒有追出來。隨後,在佑德的帶領下,全隊撤軍。因為沒有開戰,撤退也有序,基本沒有損失。”死神說道。
耀晴長歎一聲。“我沒事。你們先出去吧。我想靜靜。”
此次變故之後,由佑德暫代大隊的先鋒將軍。同時,上級認為與其繼續進攻,不如趁此契機,略作調整,整理作戰信息。於是,上層決定,全軍待命,戰事暫緩。
按理說,神族中軍右部,特彆是耀晴手下在米蘭達作戰的這一支部隊,應當會一致同意這項決定。畢竟他們在神族主力到來之前就已經打了三場硬仗,到現在體力和精力消耗都不小,如此寶貴的調整時間,應當恰如酷暑清風、歲寒暖陽一般,來得剛好。可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隊伍上上下下,無數人請戰,要求為耀晴報仇。
要知道,神族的將領可從來不是一件好差事。衝鋒時,必須要帶隊衝在最前;撤退時也要主動斷後。兩軍對壘,第一回合便是雙方主將的交手。作為士兵來說,有團隊作戰,互有幫襯,傷亡情況實則還算小。但主將對決,那幾乎就是必定會打個你死我活的。因此,將領的傷亡率甚至比普通士兵還要高不少。但耀晴總是義無反顧地做著這一切。
不僅如此。耀晴作為同級中最頂尖的畢業生,其“戰神”的稱號並非虛名。從接手這支隊伍的最開始,耀晴就用“三招過”,讓諸軍士完全折服。這種個人實力與魅力,在經過大大小小的戰鬥過後,被進一步發酵。可以說,上得戰場,隻要將士們看到那一招淩厲的“極光突進”破陣,心裡便有了底,衝鋒時也更英勇無前。
但現在,他們尊敬的隊長居然被叛徒暗算了。背叛,本來就是神族最無法忍受的事情之一。兩件大仇疊到一起,全軍都是憋著一肚子火氣。當然,神族上層決定了的事,自然不能輕易改變,那些請願書呈交上去,也就如泥牛入海了。
第一天,第二天,相安無事。
第三天。昭與明華的部眾做完日常的訓練,正集結起來,昭與唐茹整完隊,簡單說了兩句,正準備離開,隨即解散隊伍。然而昭剛一走出門口,卻隻見其旁,一人身著全黑的潛行服,左手伸手,一把摘掉昭耳邊的輔助作戰裝置,同時右手一揚,一刀乾淨利落,斬落唐茹耳邊的作戰裝置。還未等昭反應過來,那人湊到唐茹耳邊,輕聲說道“換上這件衣服。不要聲張。”聲音雖輕,昭卻是聽出來了“你是……”那人握著作戰裝置的左手伸出一根食指,放在昭的嘴巴上,說道“噤聲……”她隨即脫下潛行服,交予唐茹——這是趙明華。
“你、你——”
“各種細節,路上與你解釋清楚。唐茹,你待在門外。”她說著,將輔助作戰裝置交還給昭,轉身又進入了大廳。昭隨即跟上。隻見她徑直走到最前,右手握著長刀,環視眾人。
“走。”她說。
一隊,四五百人,魚貫而出,徑直飛向米蘭達星的卡拉爾城——那是哈莫斯如今駐守的地方。
中途,昭關閉掉輔助作戰裝置,追上明華,焦急地問道“你,你是怎麼過來的?”
“飛過來的。”她簡短地說道。
“你這也太冒失了!你怎麼能——”
“你怎麼能坐視隊長遭遇背叛而不顧呢?”明華反問一句。
昭還想爭辯。但既然事已至此,也無他法;而且,他心中也是忿忿不平,於是便不再多問。他重新打開輔助作戰裝置,跟隨著明華,一路奔襲。一隊人如彗星一般劃破天際,向著米蘭達星衝鋒。
雖然耀晴部眾的飛船距離米蘭達不太遠,可如果用飛行的方式,這距離也得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行程。而且,說是行軍,實則明華越飛越快,諸部將竟也跟著加速,到最後直如衝刺一般。所有人都是憋著一股勁。不過,這種長途奔襲、長驅直入的架勢,竟也鎮住了魔族的守將,一時間無人阻攔,一隊人降落在卡拉爾城前。
卡拉爾城依山而建,背後是峽穀。雖是關隘,但規模不算大,守軍也不足千人。城外,哈莫斯握著長槍,帥軍嚴陣以待。兩軍對壘。
明華怒視著哈莫斯。哈莫斯的目光則指向地麵。
“叛徒。”明華說,“你竟然連光劍都舍棄了麼?”她強壓著怒火。兩軍陣前,流露出過多情緒是無益的;況且,跟這種人,用不著廢話。
哈莫斯沒說什麼。
明華飛身而起,長刀自左向上,又點至右前,一招“月圓舞”撞將過去。哈莫斯長槍斜向下,抵住月刃。錚的一聲鳴響,能量劇震。但如此劇烈的體力消耗之後,明華的這一招“月圓舞”顯然沒發揮出全部的能力,兩人角力一刹,光芒消散。此時節,明華竟然不防長槍,自顧自地揮刀向後回轉。這一姿勢看似危險,竟然是將自己的後背都暴露出來了。但明華有自己的謀算。轉身的一刹那,她已經掐好了瞬移的時間,左手做好手勢,隻待哈莫斯一招上挑,她隨即便能反取到哈莫斯的身後,一招橫掃徑直斬殺。
但就在明華瞬移的一刹那,哈莫斯竟然如同有預知一般,跟著向後瞬移,兩人的前後之勢不變。明華一招劈了個空。哈莫斯長槍點出,一招“聚合束”,瞬間便將明華吞沒!
光芒散去,卻是血幕橫立。原來是須臾之間,昭一招“喚潮術”擋在了明華身前。明華快攻兩招,哈莫斯亦快防,隨即反攻,當真是精妙又凶險。昭若是再晚片刻,隻怕是明華要被“聚合束”正中了。是為第一合。
然而,一合剛過,還未等血幕散去,殷紅之中,一點寒芒,便是明華的清虛閃過。哈莫斯還未來得及收招,長槍還是指在正前,明華的清虛豎立,對準哈莫斯握槍的右手四指,便從長槍的外側掃了過去。幸得哈莫斯變招甚快,右手一鬆,同時左手向前探,待明華長刀掃過,又握住槍的前端,隨即回身。
明華不依不饒,一招過,雙足一頓回身,反手上撩,清虛便又順著長槍的內側掠過去。這一招卻不能用先前的取巧方法再多開了。眼見鋒芒便至,哈莫斯若是不鬆開長槍,左手手腕隻怕是要被斬斷。
但就在這一瞬,哈莫斯右手空握,本來在身後的光盾散開,化成黑色的咒鏈,纏在長槍上,就如同給長槍加了一圈鐔一般,護住了手腕。當的一聲,清虛掃到咒鏈上,咒鏈隻是後退了半分,卻未被擊破。同時,就在這一招被擋下來的瞬間,哈莫斯右手一指,又有兩條咒鏈飛來,套住明華,隨即便要收緊。
明華見識過咒鏈的威力。於是她雙足在月輪上一點,縱身而起;同時因為手中的清虛還是上撩的姿勢,收刀不及,手臂便會擦到咒鏈,於是她乾脆將長刀向下一摜,那清虛觸到月輪,隨即便彈起,又回到了明華手中。兩人又分開,是為第二合。
明華清虛一抖,一招“風卷月”,又衝刺過去。但打到這裡,如此激烈的兩回合,加之長途奔襲,這一招早已不剩多少淩厲。哈莫斯迎上去,覷準時機,四翼一仄,搶一側麵,雙手握長槍,自清虛下方斜向上橫掃。明華的單刀自然擋不住如此力道,隻得順勢變為豎立以禦。哈莫斯雙手持槍橫掃,力道相當大,徑直將明華擊飛出十餘米。這一擊尚還好,可明華身後是跟著無數月刃的,明華被擊飛,收招不及,頓時便撞上了自己的月刃,手臂處處便有割傷。
“你、竟敢——”昭搶上,一招喚潮術,擋在明華與哈莫斯之間。見將領落敗,身後的將士們非但不退縮,反而隨即發起衝鋒——他們要將這新仇舊賬,一並與哈莫斯清算!
哈莫斯雖然得勝,但其部隊卻抵擋不住這拚命的攻勢。昭一招“喚潮術”打過來,陣型隨即大亂。哈莫斯自身實力再強,卻也難以抵禦一支軍隊。就在昭即將率領軍隊完成包圍之時,遠方不知何處,一支箭矢射來,隨即而來的巨大的風暴猛烈地撕扯著昭的血潮,將那殷紅的能量,儘數粉碎,化作血霧,飄散在四周。茫茫之中,隻聽得一個聲音“交出明華,其餘人可以保全!”
這是米蘭達的守將祁澤禦!
魔族大軍隨著守將而至,在兵力優勢下,迅速完成了對神族軍隊的包圍。將士們沒奈何,準備作困獸之鬥。就在此時,一黑色的身影飛到昭近旁,說著“用血幕把垓心圍起來!”隨即便向著垓心的明華處飛去。昭心下正亂,聽得指令,也不假思索,便用血幕將中心的明華圍了起來。那人飛至明華身旁,落地。這是唐茹。明華方才悠悠轉醒,掙紮著坐起來。
“你啊……居然會比我還要衝動。”唐茹還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樣子,說道,帶著些淺淺的笑。
明華麵色冷峻,說道“外麵,來了多少人?”
“約莫萬把,圍得水泄不通。”她說著,一邊脫下黑色的潛行服,交給明華。明華不明就裡,順手接過,說著“扶我起來,我要帶他們突圍……”“你還是安分點吧。突圍?且不說你的身體還能不能撐得住;部眾已經經曆過長途奔襲,如今即便殺出去了,也隨即會被追上。”她說著,又撿起地上的清虛,要遞給明華。明華接過刀,唐茹卻不鬆手。其實在唐茹撿拾長刀的時候,她就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她沒有撿起刀柄,倒轉遞給明華,而是徑直捏住刀背遞了過去。而此時,她提著刀背,將刀尖對準了她自己的心口。
“你這是……”
“你也聽到了吧,祁澤禦的話……彆猶豫。你每猶豫一刻,便有數名將士喪命。”
“哦——不!”明華突然明白過來了。一瞬間,她後悔接過了那件潛行服。因為,此刻,她們兩人原本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她們兩人之中,披上潛行服的人,無論是誰,都將會用唐茹的身份活下去。
——而唐茹顯然打算成為後者。
“不行。這本就是我執意孤行,理應由我承擔這後果。”她掙紮著,站了起來。“你,你還是回去,回到盧卡斯的小隊裡麵;這裡的一切,由我來承擔。”
“你啊……”唐茹竟然笑著看著她,“你難道這麼殘忍,要我自己動手嗎?”
“不,你想都彆想。”
“我沒時間與你爭論……既如此,那就讓昭來評判吧。皇甫昭——”她隨即,向著明華後方大喊。明華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卻隻見四周隻有血幕,哪裡有皇甫昭……她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下一瞬,手上有一股力道傳來,隨後便是溫熱的液體飛濺。等明華回過頭來,手中的長刀,已然貫穿了唐茹的胸口。
這場景,似曾相識。
“沒刺到心臟,應當還有救……”
唐茹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斷她“你到底是天真,還是真傻啊?此處正是重圍之中,哪還有救……咳……我時間不多了,讓我……把該做的事做完……”她抽出自己的長刀,略一端詳明華周身的傷口,在自己身體的對應位置上切劃著。每劃一刀,鮮血就從傷口湧出,將刀染成殷紅的顏色。唐茹卻如同不自知一般,隻是一刀一刀地劃著。明華看著那鮮血流淌,眼淚也隨之湧了出來。
終於,唐茹手一鬆,長刀緩緩落地,當啷一聲清響。
唐茹的身體一下子脫力,倚靠在明華身上。她努力抬起手,拿起那件潛行服,替明華披上。她的頭擔在明華的肩膀上。她想說話,一開口,卻是鮮血咳了出來。她用最後的力氣抬起手,揩去明華臉頰上的血跡,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在明華的耳邊說道
“你啊……還記得,我曾對你,半開玩笑地說,我對皇甫昭有點意思……可現在看來,我卻是更喜歡你的這一份天真和執著……對此,就連我自己也不明就裡呢……
“我啊,最看不得彆人在我麵前死去了……也正是如此,我才會選擇成為內線吧,選擇以這樣特殊的身份……努力守護兩邊的人……隻可惜啊,我的生命大概就到這裡了……
“請你,帶著我的這份執念……走下去……替我見證……直到……那個如夢似幻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