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千回百轉的事情都被遺忘。
舟楫沉沒在深海裡,任憑遲寧怎麼回想,都隻能想到散碎的幾個片段。
刀刃和鮮血。
“我不知道。但分開這段時間我似乎錯過了你的生辰。”遲寧重複一遍,下巴尖蹭在大氅領口的白色長絨上,眉目溫和,“祝賀你,平安順意。”
無論什麼時候,沈秋庭都想得到遲寧的那份柔軟。
多年前他被遲寧搭救,他那麼孤僻那麼奇怪一個孩子,遲寧沒拿異樣的眼光看他。
遲寧當時和現在一樣,目光平和安靜,像能接納所有事情。
來到世上,沈秋庭時乖運蹇,得到的第一個祝福是來自遲寧的。
遲寧對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說“新的一年了,祝賀。”
沈秋庭得不到遲寧的柔軟,就要玷汙,往上麵潑上臟水。
“表麵上裝得光風霽月,內裡是徹徹底底的虛偽。”沈秋庭道,“你捫心自問,是不是每一個決定都有失偏頗,你眼裡隻有顧淩霄!”
虛偽的人正虛虛倚著柱子,黑發垂著,低頭捏自己凍得發麻的指尖“你和顧淩霄,沒什麼不同的。”
“你從來都在試探我,恨不得看穿我的心腸,告訴所有人我的壞,把我趕出門派去。”
遲寧皺著眉,輕輕搖頭。
沈秋庭隻說對了很少的一部分。他是試探沈秋庭沒錯,但從未想過驅逐。
在得知沈秋庭被排擠後,遲寧還默默幫了沈秋庭很多。
這些話都沒被說出口。
剛才勉強算是舒緩的氛圍被打破,遲寧和沈秋庭針鋒相對。
“你願意這麼想就這麼想。”遲寧頓了頓,道,“你是跟著哪個門派混進來的吧,把我攔在這裡,應該不是毫無目的。拖了這麼久的時間,你的目的應該也達到了。”
沈秋庭神色一凜,隨即諷刺道“遲仙尊還是不要妄加推測的好。”
“不承認也罷,”遲寧站起身來,“我等的人已經到了。”
顧淩霄趕來的時候遲寧獨自站在路邊。
還是遲寧和於林走散的地方,顧淩霄跑過去,喘息間呼出大團白霧。
遲寧的臉色不好,被雪光映著,顯現出近乎透明的蒼白。
天氣轉寒後,顧淩霄總是隨身帶著手爐,此時他把手爐塞到遲寧掌心裡“師尊沒事吧,很冷嗎?”
“遇到點小麻煩。”
顧淩霄轉到遲寧身前,伸手想為遲寧整理大氅的係帶。
“很晚了,要趕快去大殿。”遲寧邊說邊利落地躲開了顧淩霄。
顧淩霄的手頓在半空,愣了愣才說“好……”
兩人之間隔著不短的距離,走著。
發情熱過去,遲寧像退了燒,從前高燒時的衝動勁都散去得差不多。
顧淩霄的手掌握著他,在他耳邊喚他名字……這樣的融化和失控隨著高溫退去,遲寧不願意再有了。
冬天下一場雪,就是讓人把光禿禿的人間看得更清楚。
逐漸接近簇玉大殿,四周慢慢熱鬨起來,不斷有後輩和認識的同道和遲寧打招呼。
遲寧像往常一樣回應,但對方的眼神一直在遲寧和顧淩霄之間來回看,帶著窺探,和隱秘的好奇。
這樣的氛圍黏糊不清,遲寧感覺渾身不舒服。
剛上了台階,還未進殿裡,遲寧餘光瞥見從一側鑽出個人影,速度極快,遲寧來不及閃躲就被重重撞上,身形一晃,勉強沒跌倒。
那團人影也是踉蹌幾下,他那邊還發出一聲響,像是打破了什麼東西。
遲寧定睛看去,入目是千葉派熟悉的道袍。
偏是他最不想沾上的人。
對方打碎了壇酒水,液體嘩啦啦流在地上。
動靜不小,四麵八方的人都看過來。
對麵是個年輕弟子,瘦高的,此刻梗著脖子像隻鬥雞“這可是我們掌門不遠萬裡帶來的見麵禮,打壞了!你配得起嗎!”
遲寧衣擺上被濺上了酒水,他拎著衣裳,有些嫌棄地往後退幾步。
如果追根溯源,是鬥雞弟子著急走路先撞上來的,遲寧這邊占理,並不著急解釋。
四周的人小聲議論起來。
能認出遲寧的是多數,有好心的人小聲提醒千葉派的弟子。
鬥雞不依不饒“你要跟我向掌門解釋清楚!這事跟我沒關係!”
遲寧看得出對方是個愣頭青,周圍圍觀的也有千葉派的女弟子,卻沒一個人出來阻止他。
想來人緣不好。
遲寧不想和小弟子鬨起來,先答應“好,你帶我去見你掌門。”
小弟子走過來,卻被腳下的酒水和雪弄得腳下一滑,身體往前跌倒。
緊急間他伸出手來,為了自保,用力推了遲寧的肩膀。
遲寧毫無防備地往後跌去。
身後是百餘個台階。
足以粉身碎骨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