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遲寧著急的模樣,解九澤心生一計。
“告訴你也無妨。”解九澤道,“你現在救不了他。”
昏暗的水牢裡。
戚餘歌渾身濕透,腰部以下浸在水裡,垂著頭,眼睫緊閉,單薄的後頸顯出脆弱的弧度。
兩隻手腕被黑索纏住,吊起,衣袖滑下來,露出的手臂皮膚很蒼白,上麵還帶著血紅傷痕。
隔著一層堅硬的琉璃,像供人觀賞、任人宰割的鮫人。
遲寧回憶起上輩子戚餘歌的結局。
顧淩霄墮魔後,遲寧無暇顧及其他。
當時解九澤向所有人解釋,說戚餘歌走火入魔,精神失常。
解九澤把戚餘歌囚在了水牢裡,防止戚餘歌失控。
後來呢?後來呢?
遲寧瘋狂回憶。
後來顧淩霄起兵攻打各個仙門,兵荒馬亂時,解九澤宣布戚餘歌死在了監牢裡。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遲寧頭皮發麻絕對不止於此!
上輩子應該和現在一樣,解九澤在撒謊,戚餘歌在永無止境的黑暗裡,飛蛾撲火的悲劇裡,
消逝生命。
遲寧眼眶都是紅的,一拳砸在琉璃做成的牢籠上,質問解九澤“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狠心?”解九澤看了一眼昏迷的人,態度散漫,“我隻是拿回我該拿的,拿回師父薄待於我的東西。”
遲寧看到過歲和殿的幻象,心中猜測出七八分“當年,師父要把掌門之位傳給的,是戚師兄。”
“你現在擁有的都是戚師兄的,你占了屬於他的命”
解九澤哼笑一聲“這是我和戚餘歌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解九澤“想救他嗎?我之前想和你談一件事,你答應了,我就讓他從水牢裡出去。”
……
燈燭還沒熄,被門縫中漏進來的寒風吹著,東倒西歪。
光焰微弱地跳動著,把遲寧籠在圓圓的光圈裡。
遲寧以為今夜會很難入眠,他靠在床頭,手指翻動書卷,半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忘記了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毫不意外,又是同樣的噩夢。
像穿過很遙遠很遙遠的時間去看一幅畫像,一切都不甚清晰。
原先鮮亮的顏色暈染模糊,變為黑白。
一柄彎刀刺過骨肉,穿透了手腕,把遲寧釘在了柱子上。
“到底是哪裡?難道要我一寸一寸地試?”
遲寧麵前那人凶獸般咬著牙,甚至能聽見他牙槽咯咯的響聲,咀嚼骨頭似的。
遲寧聽見他說“不如先從眼睛開始。”
這樣的情景遲寧近期夢見過許多次,他甚至清楚自己在夢魘中。
他鼓足了所有勇氣問“你到底是誰?”
對方哈哈大笑,聲音都是扭曲的“你死之後,我就是炎北的王……”
短暫的睡眠至此結束。
遲寧猛地睜開眼皮。
胸前背後都是汗涔涔的,輕薄的衣料貼著身子,隨著胸腔沉重起伏。
空氣冷得凍上了冰,遲寧夢中激出的那點虛熱很快消散地無影無蹤。
炎北,炎北。
遲寧每次都在夢裡問同樣的問題,每次的答案都指向最北方。
他得往北邊去。
既使落入圈套。
遲寧下了床,拖著發麻的雙腿,去外麵透氣。
朔風凜冽,月光白慘慘的,照得庭院裡像結了一層霜。
顧淩霄坐在遲寧屋前倒數第三個台階上,隨意地曲著兩條長腿,像是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
遲寧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坐在顧淩霄旁邊。
兩人都沒有開口。
顧淩霄還存著氣,遲寧搓了搓衣角,慢慢組織言辭。
“到時間了,”遲寧說,“你要去參加明年的陽曦會武。”
“我的小徒弟是塊璞玉,值得摘下天下頭一份的榮耀。”
顧淩霄身子往後仰,手臂撐在上幾級台階上,不答。
遲寧在空氣裡嗬出白霧“我的路越走越窄。我手裡有什麼呢?頂多有搖光殿,你一輩子跟著我,最多做個三峰主。”
顧淩霄終於回答“搖光殿是大師兄的,我不與他搶。”
“我是你師尊,總要打算給你些什麼。”
“師尊總是知道怎麼樣讓我傷心,”顧淩霄指了指自己胸口,“像用把刀剜在這似的。”
顧淩霄起身走下台階,彎腰,捏著遲寧的下顎,逼他抬頭。
顧淩霄眉眼間的少年氣還留著,身軀已完全長成男人,肩背寬闊,擋住了迎麵而來的寒風。
“師尊對我說這些乾什麼,想疏遠我,冷落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疼。”
“阿霄。”遲寧站起來,伸手去攬顧淩霄的脖頸。
兩人之間隔了幾級台階,顧淩霄怕人摔著,提著遲寧的腰把人托起,抱下來。
遲寧眼裡轉著光,水盈盈的,宛如月色揉進霧裡。
“喝些酒吧,喝些酒再談,我好冷啊,阿霄。”遲寧伏在顧淩霄肩窩裡,像逃避也像沉溺,“我什麼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