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進被子裡，遲寧逃避地想快速入睡，以此結束混亂的長夜。
顧淩霄又打了盆熱水，進來時床上多了隻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胖蠶蛹，從他的角度看，遲寧隻露出點披散的發絲，柔順地搭在藏藍色枕頭上。
“手伸出來。”木盆放在小幾上，顧淩霄拿帕子浸了熱水，準備給遲寧擦手。
遲寧裝睡，不願意配合，顧淩霄索性把那團床褥撈起，連被帶人塞進懷裡。
遲寧解了身上的蛹，身上被悶出些薄汗，頭發粘在頸窩裡，像剛發過場高熱。
最漂亮的是眼睛，因為剛才哭了一路，腫了，胡桃似的，眼皮和眼瞼透出桃花一樣的紅色。
顧淩霄用熱帕子細致地給遲寧擦手，跟人搭話
“怎麼就這麼傷心了？”
遲寧吸了吸鼻子，眼淚又撲簌簌往下掉，從眼尾滑到腮邊，往下不知又落到哪裡，看不見了。
他每一寸皮膚都是黏濕的，像裹了夏季滯重的雨。
遲寧剛才不是這樣子。
在風那麼大峰頂上吼顧淩霄的時候，氣勢洶洶，此刻蜷成一團，又萬分可憐。
遲寧帶著濃濃的鼻音，沒頭沒尾地說“我不想跟你走，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顧淩霄把帕子扔回水盆裡，掐著遲寧的腰把他抱高了，壓在床頭吻。
這次沒首先封住說話的唇，顧淩霄從臉頰往上，最後碰觸在眼皮上，感受著薄薄的皮膚下的顫動。
“不跟我走，你還想到哪去？”顧淩霄強勢詰問道。
“去哪都好，誰都比你好，你什麼事都逼我。”
遲寧削薄的肩膀一顫一顫，淚水連串地從黏成一片的睫毛下湧出。
“因為我愛你。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愛你。”
遲寧詢問他時用詞是“喜歡”，顧淩霄卻回答說“愛你”。
顧淩霄是個徹頭徹尾的強盜，野蠻人，闖進遲寧的領土，進行搶掠。
遲寧像被撬開，被迫袒露內裡的貝殼，一經曝曬很快就會死掉。
“我不相信。”遲寧全盤否決顧淩霄。
到後來，遲寧沒有眼淚可流，眼皮很疼，一碰就像針紮般，他甚至想照一照鏡子，看自己現在的狀況眼睛是不是腫成了雞蛋
顧淩霄給遲寧倒水，轉身回來時遲寧正小心翼翼在眼皮輪廓上摸索“彆碰了，明早肯定像兩個鴨蛋。”
遲寧“哼”一聲，喝了水，重新躺下，半點被子不給顧淩霄留。
身後被一拽一拽，顧淩霄拽出片被子，躺下來，從背後環上遲寧。
遲寧的位置不好，眼前是牆，再躲也不能進牆裡去，隻能被顧淩霄鬆鬆抱著，聽他說話
“再不願意也跟我下了山。我之前來過，這個村子裡十兩銀就能買好大一片地，種花種糧食種果樹，我們留在這吧，種地摘果，然後生孩子。”
生孩子當然是顧淩霄的臆想，遲寧“你也隻有這點誌向。”
遲寧從剛才的情緒中緩和出來，一想他在顧淩霄麵前哭腫了眼睛，就感到萬分難為情，弓著身子，不打算再和顧淩霄聊天了。
偏偏顧淩霄有許多話要說
“阿寧之前的打算是隱逸山林，師尊不願意帶我去了？”
“彆叫我師尊。上輩子我們斷了關係的。”
“但這輩子沒斷，阿寧這麼漂亮，上輩子積了什麼德才能遇上你。”
遲寧轉身，瞪了他一眼。
“可我上輩子也沒積德。”顧淩霄說，“那大概是上上輩子吧，我做了天大的善事，上蒼獎勵我來愛你，上輩子太短暫沒消耗完，這輩子繼續愛你。”
顧淩霄熱烈的剖白讓遲寧向往又懼怕。
這一世他嘗試對顧淩霄好了一點，顧淩霄喜歡他，還算是有三分原因。
可顧淩霄兼有上一世的記憶。
顧淩霄說上一世也愛他。
上一世是完全碎裂，粘合不上的。長久的時間裡，他們都是一對極不和諧的師徒。
顧淩霄分明見過他沉悶又無趣的模樣，整日做些相同的事，按部就班，像日複一日圍著木軸轉動的門，快要腐朽了，即將傾塌下去。
遲寧“你愛我什麼，如果是長相，我說過九重天上會有更好看的神仙，若是性格，我、我毫無長處。”
東邊的慢慢放亮，天空的顏色介於寶石藍和湖藍之間。
光線被素白的窗簾過濾一層，顧淩霄過於淩厲的眉眼也柔和起來。模樣仿佛少年時，身體未抽節，臉上的線條也隻剛剛顯現出輪廓，看著遲寧時，神色也這麼認真
“不知道，大概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你才是個七歲的小孩子。”
“所以我帶著上一世沒耗完的愛啊。”
顧淩霄弓下腰，下巴輕輕放在遲寧肩上，說話時的震顫帶動遲寧的骨骼。
遲寧覺得自己又被蠱惑了。
“這一次我是不是聽話了很多。”顧淩霄套誇獎，“很好管，也不惹事。”
“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遲寧困了，語句含混地答。
“心跳騙不了人的。”顧淩霄拉著遲寧的手掌搭在他心口，“你不能因為我上輩子做了錯事，就對現在的我有看法。我始終愛你，隻是上輩子那個混蛋沒說出口。”
遲寧感受著掌下的躍動，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