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個月裡,就是離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過後的三十五天裡。菲尼給我打了四個電話,每一個時長都超過半小時,在她很忙而我正好休息的時候。”顧雲開又猛然喝了一大口紅酒下去,“我一直忍著沒有跟你討論這個問題,直到我最近把對你的底線放到了隻要你可以活下去為止,我覺得是時候談談了。”
溫靜安眨了眨眼,覺得他跟夏普可能踩到了地雷。
“然後,令人高興的事又發生了,在這個我跟麻煩人物需要談談的時間上,我另一位可靠的好朋友,我本來打算一起拉來勸服你的老好人,他也在前任上出了岔子,你管不住自己,還把多餘的工作塞給菲尼。”
顧雲開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冷靜道“現在你看怎麼樣,另一個我以為可靠的混蛋帶了他前男友來,在我合理的發怒時要求我冷靜,又有一個混球在要求我現在不要失常,應該冷靜一點,說不準我就是太冷靜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容許你們挑釁我。”
“怎麼我聽起來好像是個反派壞蛋。”夏普小聲跟溫靜安嘀咕道,“我有點後悔來這兒了,知道嗎?我提前三小時來的,他那時候特彆和藹可親,甚至還給我吃超大的抹茶蛋糕跟香草冰激淩,早知道這是個陷阱我就不來了。”
夏普笨拙的試圖轉換一下氣氛,他不喜歡這種沉重感,就像是小孩子預感到父母要吵架時竭力阻止那種陰雲密布的氛圍一樣。他說著不好笑的笑話,碎碎念的抱怨著無關緊要的問題,神經質的撥弄著自己的手指,乾巴巴的笑著期望顧雲開緊繃的麵容能夠舒緩。
“隨便你們吧。”他把酒杯摔在了地毯上,杯子沒碎,隻是沉沉的悶哼了聲,顧雲開失望又心灰意懶的看著他們倆,“我真是受夠了,彆再自己或者讓任何人打任何電話給我來抱怨你們亂七八糟搞不定的事。”
夏普有些急了,他聽出那裡頭的意思絕對沒有半分隨便,當然也不可能是開玩笑,於是急忙晃了晃還有點茫然的溫靜安,然後跳了起來高聲尖叫道“等一下!我有話要說,你不能這樣一下子就決定所有事行還是不行,隻要不行就給我們判死刑,我不能接受!你就不能像是醫生一樣設定好幾個療程方案嗎?讓我們循序漸進。”
他還用手肘狠狠搗了下溫靜安,力道不輕,溫靜安吃痛的皺起了眉頭,努力板著臉也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有戲。
顧雲開倒並不是裝得,他知道夏普比任何人都要更敏銳,這種直覺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超能力了,所以他是真心實意的為這件事感到悲傷跟無奈。就好像他想擰斷古昊的頭問問溫靜安是不是發瘋了打算跟那個垃圾複合,就好像他覺得夏普蠢得不可思議為了一段小時候的情誼把自己的命都放進去玩。
憤怒可能在情緒裡占據的比例稍微更大一些。
不過這件事的確是他本就想好的一場規劃,古昊倒是“意外驚喜”,他沒有變成計劃外的一部分麻煩,反而還給顧雲開的發難充當了更為合情合理的墊腳石。不過顧雲開一點也不感激,而且這個計劃本來沒有古昊出現也很完美,他的出現隻不過是省去了顧雲開的一大堆鋪墊而已。
早從一開始,顧雲開就沒把自己多麼放得置身事外。
很簡單,菲尼對夏普可謂什麼招式都用儘了,而溫靜安的經紀人小水跟家人也差不了多少,他們早就知道這些人的底線了,最開始自然也不會用過激的手段,等到循序漸進,他們也看透了這些一成不變的手段,所謂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不外乎這個道理。
夏普固然長情,其實無非是菲尼過於心疼他而總是對他妥協,他不是蠢貨,假如真的有一天要他選擇童年時的玩伴跟菲尼,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而拋棄前者。但是現在沒有迫在眉睫的問題要他選擇,難免會抱有一絲僥幸心理,覺得兩者可以兼得。
人本身就是賭徒,任何僥幸心理說到底都是在賭博,夏普幸運在菲尼在跟他有關的事情上逢賭必輸,不過這次坐莊的可是顧雲開。
顧雲開一直在這段友情裡扮演著微妙的角色,他不像亨利那麼年輕稚嫩,也不像溫靜安那麼敞開心扉,行事穩重冷靜,城府頗深,任何人也瞧不出他底下的心思。夏普敏銳可是對顧雲開有愧疚,而溫靜安因為結識夏普的這份人情一直對顧雲開頗為感激。
可以說顧雲開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他的態度也就至關重要。
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先聲奪人,讓夏普跟溫靜安自己提出來,假如顧雲開越關心他們,他們剛開始也許會稀奇一下,可很快就會把他一同歸類到菲尼小水的行列裡去很高興你關心我,我也不是不想聽,可是我也很為難。
當你試圖去改變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表明了是你在意對方,而且改變本身就是一種乾涉,這就會讓人占據不利的位置。
所以顧雲開打算讓夏普跟溫靜安自己選擇。
這其實比菲尼跟小水他們還要更陰險一點,可反而不會叫夏普跟溫靜安反抗。
因為很簡單,他們現在要麵臨一個選擇,要麼失去一個關心他們的好友,而且這個好友難得打開心房,即將關閉;要麼放棄世人告訴他們都該放棄的東西。
這種差彆就像是電影票每天都有打折,可你隻會選自己喜歡的電影看,因為你知道它永遠都是這個價格;但要是超市做活動大減價,就值得起來去逛一逛的——哪怕你沒有什麼想買的。
可能夏普並不一定真正稀罕顧雲開在自己的葬禮上掉兩滴鱷魚的眼淚,然而這件事情會發生的根本本質就讓他感覺到了意義重大,在他眼裡一個除了自己妹妹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的機器人居然會開始關心他,而現在對方就要收走這種關心了。夏普很隨心所欲,這導致很少的人能傷害到他,因為童年的經曆讓他不會花太多心思去關注無關緊要的人,所以也導致對自己認定的朋友頗為珍惜。
“你得給我跟靜安一點時間,犯人還有權力申請辯護律師呢。”夏普緊緊抱住了溫靜安,像抱住自己的共犯,神情看起來幾乎可以說是有點莊嚴了,“你不可以就在我還沒來得及搞砸什麼的時候就把它收回去,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不公平!”
顧雲開看著夏普那一堆,特彆是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溫靜安,他又翻出一個杯子冷靜的說道“那我給你一杯酒的時間,說吧。”儘管他很想說出那段經典台詞說你又不聽,聽又不懂,懂又不做,做又做錯,錯又不認,認又不改,改又不服,不服也不說。
不過太歐歐西了。
“還有靜安!”
“他也隻有一杯。”顧雲開又翻出了一個杯子。
夏普沉思了片刻道“那你得尊重它,不能像剛剛那個喝法。”
顧雲開已經開始晃酒了。
“我沒有再碰葉子了,他們隻是比較粗俗可不是什麼壞人。”夏普聳了聳肩膀,“就隻是沒什麼文化而已,你懂吧?我不會安排你們見麵因為你們是兩撥人……就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人,我不能勉強你們在一起聊天。”
顧雲開把紅酒喝了一半,譏諷道“如果你就隻有這些廢話,那可以結束把時間留給你的共犯了,我不在意你打算明天吸葉子還是永遠都不碰了,這跟我沒什麼關係,出於禮尚往來,我也不會再讓你認識我的其他朋友,畢竟你們是兩種不同的人。”
他聽起來超諷刺的,夏普感覺有點受傷,隻有一點點。
“你有什麼想說的,還是我們的聚會可以直接結束了。”顧雲開不需要刻意做作,他的每個肢體動作跟神態都能流露出他的心碎跟無助,這讓溫靜安多少有點懷念之前那個在電話裡安慰他的顧雲開。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溫靜安輕聲道,“你曾經說過永遠支持我的。”
“我永遠都在支持你。”顧雲開聲音裡有溫靜安不熟悉的悲傷跟脆弱,他望著紅酒,低垂的眼眸裡帶著溫情的憂愁,讓溫靜安幾乎覺得窒息,他輕柔道,“我放縱你牽連到了夏普,我警告你,我原諒你,我為你擺平菲尼就因為你讓夏普一次次的差點卷入新聞頭條,而換來的代價就是你用這種方式逼迫我接受你的前任,然後告訴我我應該永遠支持你,如果你覺得我還需要更支持你,你可以放心大膽的說,告訴我你還需要我支持你到什麼地步?也許你認為夏普要幫忙並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他隻是在自作多情,那我無話可說。”
溫靜安啞然的說不出話來,他有點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向來溫順寬容,更喜歡包容他人而不是被包容,古昊是他人生裡唯一的例外。他不習慣顧雲開的憑空發難卻遺忘了那麼多的痕跡,他忘記了夏普跟自己都是對方的朋友,這讓他覺得愧疚跟不安像是暗影一樣勒住了喉嚨。
夏普是個熱情真摯的好人,溫靜安的性格就注定他永遠不可能不要臉的說出我又沒求著夏普幫忙跟把責任推到古昊頭上的話來,導致他的臉火辣辣的,因為羞愧而發紅。
“我很抱歉。”溫靜安低聲道,“我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紅酒還有半杯。
“如果隻有道歉,那就免了吧,這些事你沒有逼我,是我心甘情願的。”顧雲開疲憊的說道,“我不會說我是正確的,這是我從來不讓你選擇的原因,阿普,靜安,我知道每個人都有無法放手的東西,我不是神明,我不能去改變任何人就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更好。可是這通常意味著我不會跟任何人走太近。”
“因為走得太近通常就意味著你不得不被乾涉在內。也許你愛他,也許阿普永遠也放不下,我現在最後悔的決定就是我讓你們認識了。”顧雲開站了起來,將僅剩下的那半杯紅酒一飲而儘,這番話幾乎可以說的有些推心置腹了,他感情激動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本來這一切都不會這麼麻煩的。”
這句話幾乎就是溫靜安的死穴了,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會讓彆人失望跟給彆人帶來麻煩,顧雲開全占了,他有點不安的在沙發上動了動。
“就這樣吧。”顧雲開把三個酒杯都撿了起來,還有那杯喝了小半的牛奶咖啡,恢複了冷靜,又重複道,“就這樣吧。”
他聽起來疲倦又忍耐,溫靜安幾乎從他身上又看到了易默文的身影,在那些狹窄的空間裡溫柔的為愛人忍耐的身影,愧疚與自責翻江倒海的湧了上來,那種強烈的情感猝不及防的擊潰了他,讓他想起了卞揚當時崩潰絕望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忍心讓這個人承受這麼多,可他就是這麼做了。
夏普沉默了會兒,然後才開口道“所以你希望我跟他們斷絕來往。”
“沒錯。”顧雲開冷淡的回應道,“我是這麼想的,不過那是你的選擇,你可以這麼做也可以不這麼做,總之像個大人一樣處理這件事。”
“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會失去你?”夏普聽見了他的聲音,帶點荒謬的孩子氣,他不滿的嘀咕道,“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嗎?隻能選擇一個。”
顧雲開淡淡道“是啊,人的關係就是這麼複雜荒唐,有時候又簡單的像是小孩子一樣,假如你要跟他們玩,我就不會跟你玩,是不是清晰明了。大人會委婉,會包容,會控製,但說實話,我討厭你的那群朋友,我討厭菲尼每天都對你們聚會感到不安心,就好像他們能肆無忌憚的通過你傷害我們,可是我們因為你而什麼都沒辦法做。”
“你可以偏愛他們,無所謂。”顧雲開輕聲道,“可你也該放過我跟菲尼了,菲尼也許出不來了,她這輩子注定就要耗在你身上了,可我沒關係,我還可以找更多讓我更放心的朋友,更好的,能讓我每天都開心而不是擔心的人。”
他說得非常直白,甚至可以說血淋淋的挖出了自己的弱點與缺陷,可是這也讓顧雲開看起來那麼的真實,連同那些憤怒與擔憂都讓夏普想要發抖,那平靜無波的聲音幾乎要變成一隻手,把他的心都扯出來了。
“我不知道……”夏普沒有再笑嘻嘻的,他真摯的看著顧雲開,低頭道,“我會努力把那部分甩掉,我就是……我就是很受寵若驚,我一直以為你挺……就是除了你妹妹就不會對彆人這樣了,我沒想過你會這麼擔心我,菲尼也是不過她是另一個部分的了。”
顧雲開稍稍緩和了些,他輕輕歎氣道“我知道過去很難割舍,阿普,可那些人不值得,你明白嗎?”
夏普乖乖的點了點頭。
“我對你沒有彆的要求。”顧雲開平靜的看向了溫靜安,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會說你的選擇是錯誤的,你比我更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切的都是你自己的決定,除了彆再讓他出現在我麵前我彆無他求。還有夏普,彆再牽連到他,管好他跟你自己,亨利跟夏普都歸我管,你要推薦他認識彆的人隨你便,我不想再聽到夏普幫你的事,你可以跟他一起,但是帶著你那位前男友的時候,繞著他走。”
溫靜安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心如刀割,顧雲開突兀的發難之後又退讓了一步,他無力的劃下了自己最後的底線,再不像之前那麼氣急敗壞,卻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溫靜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去這個朋友了,他隻能艱難的笑了笑,點頭道“好。”
心裡某個部分像是破開了大洞,無聲的在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