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鄉公主愧疚地看著英娥,摩挲著她的秀發,悲切地說道,“娥兒,因緣和合,本就是命中注定,今生的苦,便是前世的債。阿娘也心疼你,多想為你把這一切都承受了,可是阿娘無奈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今天你見到阿娘時那眼底的無助,阿娘看得見。阿娘知道你累了,想安安靜靜地守著過往,青燈古佛下安度餘生。可是阿娘不得不求你,求你看看活著的這些人,你阿爹死了,爾朱家也分崩離析,剩下的那個爾朱兆不過也是秋後的螞蚱,高歡想讓他活幾天便是幾天,這不大軍都快到晉陽了。阿娘知道你的心,當司馬子如來的時候,阿娘是不想來洛陽的。可是他的一番話旁敲側擊的,讓阿娘聽著這心裡膽寒啊,阿娘一把年紀什麼富貴都經曆過了,可是你的兩個弟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如何讓他們跟著我們一起去承受這些磨難呢?”
英娥抬起頭,看著阿娘的臉,她得到了答案,阿娘和阿爹做出了相同的選擇,阿爹是為了守護他的愛情,阿娘卻是為了守住弟弟的富貴,最後犧牲的隻有自己。她抿著唇,臉上掛著淚,緩緩搖頭苦笑,“所以,阿娘的決定和阿爹當年是一樣的?用女兒的身子,去換取你們需要的一切,女兒想問阿娘一句,這一生女兒是真的做不了自己的主麼?”
英娥的一番質問,讓北鄉公主羞愧萬分,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她卻選擇犧牲英娥為自己的兩個兒子換取功名爵位。眼淚順著她的麵頰滑落,她“噗通”一聲給英娥跪下,“娥兒,是阿娘自私了,你原諒阿娘,阿娘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不能看著你兩個弟弟去死啊。”
英娥見北鄉公主跪下,慌忙讓將她拉起,“阿娘,您如何能跪女兒,您這是讓女兒遭天譴啊。”
“阿娘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求你原諒了,你的老師也來了,他不放心你,所以選擇做了高歡的幕僚。對了,這個盒子是你老師讓阿娘帶給你的,說你的一位故人臨去荊州之前托他轉交的。”
“女兒知道了,阿娘您先回去休息吧,讓女兒好好想想。”英娥接過北鄉公主手中的長方形木盒,她此時再不想和母親多說一句,吩咐馥枝將他們送出。當她打開木盒的那刻,她怔住了,盒中放的就是賀拔勝為她雕刻的那把木梳,隻不過木梳被攔腰折斷,她為賀拔勝做出的選擇稍感欣慰。“馥枝,他終於可以放下我了。”
“娘娘,您的心可以稍安了。”
英娥點點頭,“是啊,他是我這輩子最不想再傷害的人,如今的結局是最合適不過的。馥枝,你陪我去府外的那角樓站會,我想看看府外的風景,以後怕是看的心境會不一樣了。”
殘陽西下又動黃昏,愁風打梧桐,雁南飛,寂寞未先走,獨立危樓處,山川染血,佳人淚落。英娥無力地凝視著遠方,心裡的牽掛終於可以放下,她哀怨地取出懷中的九皋笛,又吹起那曲《鳳求凰》。元子攸和賀拔勝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更迭出現,似在聆聽她的吹奏,又似在埋怨她選擇了委曲求全,她閉目垂淚,這一曲哀笛殘淡了清夢,孤獨深擁,那一場繁華中的怨憤此時都化成了無儘的相思,隻可惜那零落的知交,連這愁音都再也聽不見。
聞曲出屋的婁昭君看著遠處英娥單薄的背影,惋惜道,“她始終是個可憐的人,本以為可以逃脫了命運,卻又身不由己地被安排。素棉,以後鳳棲閣多看顧些,待她若待我一樣,記住了。”
素棉應諾,“奴婢明白。”
公元533年,高歡迎娶英娥後,即從鄴城出發討伐爾朱兆,爾朱兆被擊敗於赤洪嶺,部下全部歸降或散逃。窮途末路的爾朱兆見大勢已去,殺了跟隨自己多年的戰馬,在樹上自縊而死。為情所傷的賀拔勝選擇效忠孝武帝元修,與高歡反目,後被侯景所敗,被迫投奔大梁。永熙三年(534年)十月十七日,元修因不滿高歡專政,投奔在長安的宇文泰,被高歡遙廢其帝號,另立元善見為帝,十日後遷都鄴城。公元535年2月,宇文泰以元修淫及從姊妹有傷大雅為由,殺死元修,改立元寶炬為帝。賀拔勝在江南三年,屢次向蕭衍借兵北討高歡,連連被拒,終於等到宇文泰成立西魏,與高歡的東魏分割而治,公元536年賀拔勝投奔西魏,被任命為太師,與高歡正式開戰。
然而這一切的紛爭似乎都已經與英娥毫無關係,她開始漸漸喜歡現在的平靜,雖然高歡在她之後又娶了數位妾室,但是高歡對她仍是百般寵愛,對她的敬重甚過婁昭君。她為高歡生下五子高浟和十三子高凝,高歡大喜,一度想立英娥為正室,高浟為世子,卻因司馬子如的勸諫而作罷。沒想到這一個插曲卻成了英娥最後悲慘結局的催命符,東魏武定五年正月朔日,高歡薨逝於晉陽家中,長子高澄繼任大丞相,在準備廢帝自立時,被膳奴刺殺。次子高洋襲位廢黜元善見,建立齊國,史稱北齊。高浟被立為彭城王,爾朱英娥為彭城太妃,遷府而居。
經曆了半生飄零的英娥,又回到了瑤光寺,虔誠地跪在佛祖座下,她放下了身心,想用殘生奉於佛前,出離那些苦痛,再不想人間華麗。高洋卻不想放過這個風華絕代的小娘,當他一身酒氣的出現在靜梧院時,英娥驚得連連後退,她質問道,“皇上為何來此佛門清淨之地,還擅闖我的寢居?”
高洋獰笑著,眼中滿是齷齪,“父皇在世時,總想讓你取代母後,朕卻是好奇,天下美女眾多,你這身上到底哪裡與眾不同。今日,就讓朕好好欣賞欣賞。”說完,他就一把抱住英娥欲行無禮之事。
英娥無法忍受高洋的雙手在自己的身上遊移,他身上的氣味讓英娥覺得惡心想吐,卻又掙紮不開,她趁高洋低頭強吻自己脖頸時,一口咬住高洋的耳朵。高洋負疼放手,英娥鬆口掙紮著靠牆而立,她指著門口嗬斥道,“你給我滾出去。”
馥枝和雲枝聽到動靜欲進屋探視,卻被高洋的侍衛攔在門外,隻見臉上帶血的高洋怒氣衝衝出來,從一個侍衛手中奪過長刀轉身再入屋內。便在那刻,屋內傳來英娥這一生最後發出的聲音,“啊。”
一代佳人緩緩倒下,她美麗的頭顱在與身體分開的那刻,英娥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翩翩少年遞上的一方絹帕,他笑著說,“娥兒,我終於可以實現對你的許諾,陪你牧馬放羊,悠然一生。”
這一生的浮浮沉沉,這一世的淒楚無奈,她一直順從著,隱忍著,這唯一的一次反抗,讓她滿足,“子攸,今生我終於做了一回自己的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