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恍惚間,卻見得眼前似有金光閃閃。方十裡隻道自己疲累導致幻覺。但他搖搖頭再看前方時,卻幾乎驚得手中木鏟咣當一下跌落在地上!
隻見一個高大偉岸身影,身披金甲,緩緩從正前方的天空下降!這身影身上的甲胄金光流轉,明照四方!方十裡看過去,此人身上輝芒居然較之大日還要奪目幾分。這人須臾間便落在地上,又朝著方十裡的方向走來。仔細看去,他竟是踏雪而來,踩著厚厚的積雪,如履平地,過而無痕!
方十裡如何見得此番景象?從前隻是在鬼怪誌異見得上有仙神之言,但他從未信過,向來隻是嗤之以鼻。但是此刻,眼見這仿若九天之上下來的神將,確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莫非這便是神靈之輩?亦或是真仙之流?
這金甲身影看似極緩,但是隻刹那便從遠處到了方十裡跟前,居高臨下。他踏在雪上,雪高一尺,他便高方十裡一尺。
剛剛離得較遠,他身上光芒又過於耀眼,方十裡瞧不見他的麵容。此時已近在身前,方十裡才能窺得仔細。
隻見此人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麵如冠玉,冷眉星目,俊逸不凡。他佇立於此,昂藏七尺,法度莊嚴。
方十裡隻覺得自己若一葉孤舟直麵滔天海浪,洶湧的氣勢壓得他幾要抬不起頭。
這神將麵無表情,在門前站定,眼裡滿是淡漠,看也不看方十裡一眼。他手中持有一物,此時正皺眉看向此物。
這是一塊羅盤,古樸萬分,裂縫橫生,仿佛經曆了不知萬古多少歲月,羅盤上有紫芒不時幽幽閃爍。這人向托著羅盤,低頭向屋裡走去。
方十裡想要言語,確是發現嘴上晦澀萬分,根本無法開口,也說不得一句話。
屋裡方贖也看見這神將,也是驚的近乎呆滯,連手中捧著的書也跌落在地。
神將緩緩朝著方贖走去。
隨著他向著方贖的靠近,他手中的羅盤居然變得紫芒大放,嗡嗡作響!
為了保暖,土屋裡的窗欞本就不大,僅可透得不多的光來,所以縱使白天也仍然有些昏暗。如今這神將進得屋來,甲胄上流轉的金光和羅盤上氤氳的紫芒將狹小的空間照得猶如神明幻境!
不知何時,神將眼中的淡漠已經消失了。
他那古井不波裡眸子流淌出莫名的激動與狂熱!
在方十裡和方贖驚駭的目光下,他對著方贖,緩緩……下跪!
這是何等畫麵?
天地仿佛在此刻靜止。
“梵族金甲神將梵九宮,拜見道子!”
方贖仍舊呆若木雞,隻兀自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不開口,這自稱金甲神將的梵九宮也不起身,隻一直單膝跪著,俯首在地。
良久。
“道……道子?”方贖終於回過神來,話也說不利索“這位神將大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我不是你所說的道子。”
這神將梵九宮這才抬起頭來。他微微笑道“道子不必多慮!我族長老以命卜天,算得我梵族有明主出世,卦言長洲大地,東海之濱。吾等又用了十幾載光陰請出至寶大衍道碟,數日推算,這才尋到了你,又怎會出錯?”
他頓了頓,又讚歎道“我如今見道子,終於明了。您竟是我族萬載不見的梵天聖體,萬法難侵,萬劫不滅!有了道子,何須千年,我梵族便可不拘於一地為王,縱使這十洲九海,也可稱尊作祖!”
梵九宮見方贖不甚理解,一頭霧水,心知此事對他衝擊還是太大。便再度解釋一番,於是一幅宏大瑰麗的畫卷在他口中緩緩展開。
這世間有仙!傳說仙可不死!人為得以長生,故而便有了修仙者的存在。十洲大地,修仙之人不知凡幾。窺得大道,修得長生,這是他們一生的夙願。
這是與凡俗截然不同的世界。
梵,便是一個修道族稱。它傳承上古,風霜雨雪,已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歲。但是無論多少歲月的侵蝕,它仍舊屹立不倒。
“道子,從今日起,您便要擺脫這凡俗之身,自此大道坦途!”
方贖呆若木雞,顯得頗為滑稽。
一切猶如夢幻!他甚至不敢去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怕這美夢蘇醒。如今的他,不過是鄉野的一個小小村夫,更是受儘了村裡人的指指點點。但這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自己居然仙緣加身,以後也可當得如這金甲神將一般的仙人!恐怕是乞丐搖身一變成為巨賈,恐怕也不過如此!
他思量半天,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呐呐地問答“如果……我真是道子,比起我們薑國的國主又如何呢?”
國主是他的認知裡最尊貴的人。
梵九宮哈哈大笑“還請道子稍等片刻!”
說罷,他告罪一聲,走出屋外。
方十裡又眼看著這位神將總眼前走過,身上依然如圖被下了定身法一般,不得言語,無法動彈。
“此地國主何在?速來覲見!”
這聲音不大,和他與方贖交談時並無二致。但是方十裡二人不知道的是,薑國舉國之內,居然全都有此聲音在上空盤旋!
薑國百姓大都還在熟睡之中。但這聲音仿佛在他們耳邊響起,將他們喚醒。百姓們驚醒後,皆以為自己是聽錯了,誰敢有辱於國主呢?
薑玉樹接替自己父親成為國主已經十七年有餘了。
冬日天氣寒冷,政事不多,故而三天一朝。但是薑玉樹想來勤勉,往昔每日卯時便起。所以今日他也是早早起了,用完早膳便和一個老道士在禦花園散步。
此時這聲音卻突然傳入耳中,毫無征兆。兩人頓時止步,相顧駭然。作為一國之主,他如何不知有世間這等大神通的人士,況且他身邊的道士便是修道之人。
“陛下,此不知何人,修為竟高深至此!”老道魂不附體。
“國師也不是他的對手嗎?”薑玉樹問道。
“老道修為不過凝脈巔峰,而這傳音之人怕是金丹都不止,此等修士之手段不是在下可以想象。我與他比起來說是雲泥之彆也不為過!”
聽到這老道如此開口,薑玉樹眼中愁光更甚。如此囂張行事,此人來意分明不善。
“不必過於驚慌,他便是手段滔天,在這東離地界,也不敢動一國之主!”薑玉樹強自鎮定下來,緩緩開口“既然避之不得,那便隻好去見一見他了。我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勞煩國師送我一程。”
“唉!”老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國主既往,老道自當陪之。”
說著他一拍腰間的一個青色布袋,隻見一柄拂塵從袋中遊出,落入老道手中。老道手拿拂塵抬手一揮,便見拂塵尾端無數的細絲瘋長,這些細絲席卷開來,將老道和薑玉樹一並裹起,呼嘯著直奔天空而去。
這邊,方贖不解梵九宮的舉措,莫非隻說句話國主便可聽得見?正納悶間,又聽外麵那梵九宮開口“道子,出來吧,人已經到了!”
這兩次開口相距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於是方贖便跑出門外。
方十裡站在門邊,方贖經過時看了看他,嘴角裂開笑了笑。
這笑容裡居然有著莫名的快意和些許的嘲弄。
方十裡從未見過方贖這般姿態,他心裡五味雜陳,更有著悲哀。他心裡明白,這梵九宮自初始,便用了某種法術,將自己定在這裡。也或許隻是他身上的大勢將自己懾在那裡,便如同行人不小心折斷了蝴蝶的翅膀,也隻是會轉身離去,不會回頭去在意這蝴蝶是否會無法飛起。
但是如今,有另一隻蝴蝶停在了人的肩頭,它也許將要化成人。
方贖艱難地趟過積雪來到梵九宮身邊,甫一站定,便見天邊有一物飛來,不一會便來到他們前方落地。
拂塵慢慢散開,顯露出來的正是薑玉樹二人。
老道率先作揖行禮“小修拜見前輩!”
梵九宮視若未見。
薑玉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便是此地的國主,不知上仙喚我來所為何事?”
梵九宮笑著點點頭。“不錯,不錯!”又轉頭看向方贖“道子,這應該便是你們的國主了。”
方贖頓時有些誠惶誠恐,從小的所受的禮教讓他他顧不得其它,納頭便要跪拜下去。但是跪在半空,卻好似有一股柔風托住他的膝蓋,無論如何也再不能屈下身。
“道子,區區一個凡間國主,塵埃一般的人物,又怎受得起你的跪拜?”梵九宮在一旁皺眉道,“方才你問我,吾族道子身份比之國主如何,現在我便告訴你……”
言語間,他左手便向薑玉樹往下一按。
薑玉樹正心驚於麵前此人的霸道,竟因為如此荒誕的理由便傳音百裡,將自己喚到他二人麵前。卻在突然間,隻覺一股沛然大力自天上向自己狂湧而來。他隻是凡俗之身,如何能擋?隻聽得撲通一聲,他便硬生生被壓跪在地,雙腿緊緊嵌入雪地中!
一國之國主,本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如今一文不值,落入塵埃。
“國主!”老道在一旁驚呼!他想要上前,卻仿佛有一層屏障擋在他麵前,無法上前半步。
“我梵族下轄界內,凡國何止億萬?今日你能夠拜在少主麵前,是你幾世修來的福緣!”
梵九宮淡淡開口,好像事實確實如他所說一般,這是理所應當。
薑玉樹心中悲怒萬分,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與其受此大辱,毋寧以死雪恥!
突然,他卻覺得身上一鬆,地上生起一股青色的風將他輕輕托起。天邊傳來一縹緲且清冷的女子聲音。
“在我東離地界,逼迫一國之主下跪,足下莫非活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