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子西領命,率領楚國的左師,直撲晉軍第三把手“上軍將”狐偃率領的晉上軍。
狐偃也不與其糾纏,略戰數合,回軍便走。
子西衝上來正要和晉軍決一死戰,突見晉上軍如同潮水般向後撤去,狐偃的帥車更是拉著兩麵大旗,呼拉呼拉的,跑得比誰都快!
換做後世兵家,一看就知道狐偃是在徉退,孫子十三篇曰“佯北勿從。”敵方戰,形勢未衰,便奔走而陣兵者,必有奇伏,這是千萬不能追的。但彆忘了,當時還是“以戰為禮”的春秋初期,“徉退”這個詞壓根就還沒發明,那時候的軍隊隻有打輸了或害怕了才會退,在戰略上的主動退卻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所以子西雖然有些疑惑,但他也來不及想那麼多了,到手的勝利決不能讓它溜走,追吧!
就這樣,楚左師幾百輛戰車同時進發,浩浩蕩蕩的馳車猛追,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漫天的沙塵之中。
好了,楚國人已經上當了,現在晉軍要做的,就是把勝利裝進袋子,收緊袋口,拉上拉鏈,打包回家。
那個時候有一條戰禮“逐奔不過百步,縱綏不過三舍”,意思是說擊敗敵人之後,在戰場內的追擊不能超過百步,而在戰場外追擊的縱深不得超過90裡。這其實並不完全是禮節問題,也是戰法的需要。因為那時候的戰爭,靠的是戰車與步兵的協同作戰,一般來說,一輛戰車共配72名步兵,左右後各24名,負責掩護戰車兩翼及後方,以彌補戰車衝擊力強但防守薄弱的缺點。因此,以戰車追敵,其縱深絕對不可過長,否則步兵很有可能被拋在後麵,導致兩邊被敵人各個擊破。
可惜,被勝利衝昏頭腦的子西,將這個戰場上最基本的道理,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他一個勁的追啊追,渾然不知後麵狂跑的步兵早就跟前麵的戰車脫節了。
楚國的戰車追的正起勁,晉軍卻突然停下來不跑了,飛揚的灰塵散儘,子西驚訝的發現前方的晉國戰車竟然排成一道圓弧,緩緩的朝自己慢慢推進而來,戰鼓響起,一聲聲一下下,重重的敲在楚軍士兵們的心頭,就像是在敲響他們的喪鐘!
子西的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事情要遭!
果然,他的預感很快被證實了,在楚軍士兵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中,在自己的側後,無數晉軍士兵黑壓壓的朝他們湧來,竟然是本應與楚中軍鏖戰的晉中軍——晉軍中最為精銳的公族部隊!
子西的心頭閃過了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自己遭到了晉上軍和中軍的圍攻了,而晉中軍竟然能從和楚中軍的對峙中脫身前來夾攻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中軍遭到了另外一支部隊的阻擊,而哪支部隊難道就是——傳說中早已被楚右師擊潰的晉下軍?
可憐的子西,他真的完全懵了,按照老祖先傳下的規矩雙方對陣,三軍應依次決戰,己方的左軍對敵方的右軍,己方的右軍對敵方的左軍,最後是中軍對中軍,鳴鼓而擊之,合計較量三次,其遊戲規則有點像今天的三局兩勝淘汰製球賽。而且每次較量的時候,其它各軍就等著看,直到決出勝負。他們晉國人怎麼能不按牌理出牌呢?
子西很搞笑,先軫為啥要按牌理出牌,他就不能自定牌理麼?他的牌理,就是集中優勢兵力攻敵一部打殲滅戰,日後所有兵家都必須學他這個牌理,不學就是得打敗仗。這也就是孫子所謂“並敵一向;我專而敵分。”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這就是宋襄公、子西之輩的悲哀所在。
可憐的子西,他越想越混亂,完全忘記了指揮軍隊。戰場上瞬息萬變,當子西還在傻傻愣神的時候,先軫率領的晉中軍已經迅速的殺上來,包圍了落在後麵的楚軍步兵,沒有戰車的掩護,手持短兵且疲憊不堪的楚軍步兵隻有任由晉軍戰車屠殺的份兒。子西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步兵被晉軍巨大的戰車壓成肉餅,僥幸逃脫的也被戰車上的甲兵揮戈砍成兩半,死傷無數。
與此同時,前麵的晉上軍也衝進了楚軍車陣中,沒有了步兵在戰車兩翼及後方的掩護,隻擁有單一長兵器的楚軍車兵也變得不堪一擊,紛紛敗逃。子西見大勢已去,隻好長歎一聲,在少數親兵的保護下衝出重圍,狼狽的爬山逃命去了。另外一邊,成得臣已經知道自己中計了,因為他的中軍部隊遭到了傳說中已經覆滅的晉下軍的頑強阻擊。精通車陣的晉“下軍將”胥臣與下軍佐“欒枝”用數十輛巨大的重車首尾相連,結成環狀,在陣前橫列,以為屏障,再將弓箭手和長戈兵部署在重車的後方,而其他機動兵力則躲在陣內,層層布防,密不透風,楚中軍好幾次衝鋒都無功而返,反而在陣前留下了數千具楚國勇士的屍體。成得臣的臉都綠了,左右二師生死未卜,自己又難寸進,這可怎麼辦哪!他明白,他在這裡拖的越久,局麵對自己越不利,勝利正從他的手邊一點一點兒溜走。
於是他瘋了般的命令,衝,衝,衝!!
胥臣當然不會讓楚軍得逞,先軫交給他的是一個死任務晉下軍雖然是晉國三軍中戰鬥力最弱的一支,但攻雖不足,守則有餘,所以先軫要胥臣一定要守住陣地,就算殺到最後一個人,也決不能退後半步,總之一定要保證晉國中、上二軍對楚國左、右二師的全麵碾壓。
當然,楚國中軍畢竟是成得臣最引以為傲的“若敖私卒”成得臣屬於楚國若敖族,乃楚國公族中的最強戰力,晉下軍很快陷入了苦戰之中。此時此刻,雙方的士兵們踏著腳下如山的屍體、如河的鮮血,睜著已經殺紅了的雙眼,扯著已經沙啞的喉嚨,不斷的戰鬥著,廝殺著,直到拚儘自己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最後一滴鮮血。
麵對楚軍如潮水般的攻擊,胥臣終於撐不住了,眼看就要崩潰,戰場左右兩方的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兩道漫長無邊的黑線。很快,黑線就變成了黑壓壓的兩大片,晉軍士兵堅毅而興奮的臉龐清晰可視。
“辛苦了,欒枝、胥臣,現在跟我們一起接收戰果吧!”先軫負手站在高高的戰車上,衣袂飄拂,長發飛揚,宛如戰神下凡。
成得臣終於麵對麵見到了這個宿命的對手,絕望的感覺從腳底蔓延上來,讓他的身體一陣陣的虛脫。完了完了,左右二師都完了!我輸了先軫,我輸的心服口服。
如今,楚國隻剩下了楚中軍這一支孤軍,又被晉三軍合圍,大勢已去。
成得臣重重的一跺腳“撤!”
先軫跟在後麵掩殺了一陣,最終還是放成得臣跑了。他可沒有子西那麼傻,窮追猛打,乃是車戰的大忌。
此一役,不可一世的無敵楚師在城濮損失了三分之二約七萬多的兵力,從此元氣大傷,經年未複,楚國的霸業至此中落,晉國的霸業自此而始,並一直延續到了春秋時代結束,中間除了一鳴驚人的南天神鳥楚莊王,基本上無人能動之分毫。
成得臣逃往楚國後,無顏見江東父老,而且楚軍自古就有“覆軍殺將”這種傳統,於是在楚王的威逼下,成得臣走到半路就伏劍自殺了。
每一個英雄的誕生,腳下都會伏上幾具失敗者的屍體,先軫戰神的祭台,當然也不會例外。
成得臣之敗,不在其不勇,而在其少算。孫子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成得臣恃勇輕進,謀狹算少,他率領的軍隊戰鬥力再強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