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滿目的紅色格外刺眼,充斥著對她的嘲諷。
“可是殿下呢?殿下難道就沒有錯嗎?殿下欺我騙我,讓我以為你是真心待我,可結果呢?結果我卻是癡人說夢,成了你圈套裡一廂情願的笑話。那我對你的感情到底算什麼?就因為我身份卑微,所以連愛你的權力都不能有嗎?所以就活該被你利用去害死我的身生母親嗎?”
顧懷瑾望著她幾近癲狂的模樣,緘口未語。
他的確虧欠她,但他也不後悔。如果他沒有利用她們,那今日死的便是他了。
崔錦鳶的嗓音已經變得沙啞,含淚的雙眸幽幽掠過顧懷瑾的身影,“其實我連她們都不如,對嗎?”
原來她唱的悲曲從來都不是彆人,而是她自己。
顧懷瑾想起那日在北宮,他送她“思月隱”時說的話,“下次彆再唱那些悲歌了,我會護著你,你不會成為她們。”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這是利用,如今明白了,才知道,她甚至不如那些曲中之人。
誰的人生有幸福可言,誰的命不比誰輕賤。
顧懷瑾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赤色莊重而濃烈,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淒然。陽光正好,而她迎風遠去,仿佛飛蛾撲火。
翌日,顧懷瑾派的人剛準備去送崔錦鳶離開,卻發現她已經在屋子裡懸梁自儘了。
宮人向顧懷瑾稟告了崔錦鳶自儘的消息。
顧懷瑾心口微窒,慢慢轉過了頭,“她死前可有說什麼?”
宮人呈上了一封信,“錦鳶姑娘留下了這個。”
他看了眼顧懷瑾的沉鬱的麵色,又小心翼翼的遞上了兩個匣子。
“偏殿的桌上擺著疊放整齊的嫁衣、舞衣,還有玉簪,奴婢們也一並收拾來了。”
她是將他送的東西都儘數歸還了。
顧懷瑾不發一言,他拆開信,那上麵隻有幾個字,“我到底是不如她們。”
心裡生出一股煩悶。
他將信撕碎,對那宮人道“好好葬了她,她生前想要的都給她吧。”
在這宮裡,誰的命不是如浮萍般飄搖。他對她的虧欠,也隻能這樣償還了。
張依纖得知自己的哥哥犯了事兒,被陛下判了斬首,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和張振理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感情深厚,當年張振理為了讓她嫁進蕭府有排麵,不惜變賣田莊來為她準備嫁妝。如今兄長有難,她自然不能不救。
於是一見著蕭淩恒,她便聲淚俱下,拉著他的袖子求他一定要救自己的哥哥。
平時這般哭求準有用,可此案牽涉甚廣,她哭得久了,蕭淩恒自然也覺得煩,隻說會試著幫他哥哥求情。
可她哪裡知道,張振理本就是蕭淑離和蕭淩恒安排出來頂罪的,哪裡會真的幫他求情。
張振理最終還是被斬首了。張依纖不知從哪裡聽聞到,是蕭望舒給陸正則送信,陸正則才得以回長安告禦狀的風聲,頓時氣得麵色鐵青,立刻去了雍王府,找蕭思柔商量了一條計策。
顧懷瑾得知是蕭望舒幫他給陸正則送信的事兒,便打算親自去謝她。
彼時望舒的傷也養好了,正準備回蕭府,剛啟程的馬車就被顧懷瑾攔了下來。
“蕭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望舒有些怔然,她不由想起那日去“秦紗坊”找顧懷瑾時,她也是說的這句話。
那時顧懷瑾對她尚存敵意,如今倒是尊尊敬敬的喚她一聲“蕭姑娘”了。
望舒下了馬車,與顧懷瑾並肩行至丞相府的花園。
“殿下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也沒有什麼。我隻是想感謝你不計前嫌,為我送信。”顧懷瑾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臉上的神色竟有幾分靦腆,“這是我特地挑的簪子,當然也隻能淺顯的表達一下我的感激。”
望舒對上他誠摯十足的眸子,沒有了往日的相互猜忌,反而一片平和的模樣,倒讓她有些不習慣。
“這就不必了。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舅舅。”
顧懷瑾不理會她的拒絕,硬是塞進了她的手裡。
兩手相觸間,傳遞的倒是彼此微熱的溫度,望舒有些尷尬,隻得收下了。
兩人相顧無言,望舒便說出了一些心裡話。
“殿下,你屢次因故皇後衝撞陛下,如今可汲取了教訓?”
“我能理解你對故皇後的敬愛,但故皇後也是陛下心中的禁地。你提一次,你們的父子之情便會傷一次,你也會失勢一次。若你執意如此,隻怕還沒查清故皇後的死因便會身陷囹圄,你所在意之人也會被你牽連,那時候你還有什麼本事為故皇後報仇呢?”
顧懷瑾垂眸不語,倒似犯了錯的孩子,極為乖順。
她突然想起在“秦紗坊”時聽那下棋男子所說的話,反而言之也是她想對顧懷瑾說的。
“治朝政如治棋局,急著辯出勝負,反而容易失了江山。舅舅不可能護你一輩子,你也該為自己謀劃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望舒欠了欠身子,“忠言逆耳,還望殿下不要介意。”
顧懷瑾抬眸看了一眼望舒,眼裡深淵藏墨,卻暗有流光。
“你放心,我以後定會再三思慮,謹慎行事,也會護你和陸伯伯周全。”
這目光太過直接,望舒不自在的彆開了眼,她眼看天色不早,便準備離開了。
顧懷瑾在她身後提醒,“你回府之後,要小心崔管事。”
望舒停下腳步,似是想到了什麼,“他是你的人?”
那次顧懷瑾去蕭府找她,來去十分隨意,當時她倒沒懷疑崔管事是他的眼線。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顧懷瑾愧疚的低下了頭,這件事亦是他拖累了她。
他沒有保住崔事成的妻女,如今不僅沒了恩還結了怨。
望舒望著他的神情,瞬間便明白了這件事的淵源,她不由歎息。
回到蕭府時,怕是又有一場惡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