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咽喉上的傷處,血流緩緩停止,探出一隻小巧金澄的蟲兒,稚嫩又生澀地吐絲,時而抬頭向前,時而咬線往後,將被薄匕劃破的膚肉,一層一層又一層密實又仔細地縫合起來。
那蟲兒,他見過。
那蟲兒,他的體內也有一隻,比牠大些、比牠壯碩些、色澤比牠深些……
那蟲兒,叫做金絲蠱。
「騙人──這是騙人──」
歐陽妅意捂住雙耳,死不肯再聽誰說話,身子埋進柔軟的衾被枕間,充當埋土鴕鳥,紅唇溢出介於哀號和死不相信的任性聲吟。
天大的謊言!她不信!不要相信啦!
她怎麼可能是蠱族的某一隻餘孤?!
她明明隻是個棄嬰,在僅懂喝奶及大哭的年紀時,就被缺錢的親人帶進當鋪典當,她更有當單為證,當單上白紙黑字寫的「歐陽正平」,據說是她的爹呀……
她不能接受古初歲的說詞,以及尉遲義的指證曆曆。
一定是兩人連手起來誆她、尋她開心,尉遲義知道她怕蟲,才會夥同古初歲一塊兒嚇唬她──
她哪可能喉嚨被劃斷之後,從傷處跑出一隻笨拙吐絲的金絲蠱?!
這種荒謬之事,半點說服力也沒有,即便她自己照著鏡子,麵對脖子上隻剩下淺淺粉紅色的一條淡痕,她也不願接受現實。
她不可能是蠱族人。
她不可能將金絲蠱當成蛔蟲一樣養在身體裡,不可能用自身的鮮血養大養肥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為什麼妳如此抗拒?」古初歲好聲好氣地坐在她翻滾不止的古董大床旁側,看她稚氣無比的反應,不由得莞爾且好笑「妳不是說,妳不再害怕金絲蠱了嗎?」
他的好心情全鑲在儒致容顏上,淡淡的笑容,整日不曾卸下。
當年蠱族全族遭擒,混亂之中,也許有人往後山逃了,也或許,有人藏進了米缸或水井,躲過一劫,他曾經默默如此奢望著,沒料到,的的確確有,而且,近在身邊。
當他看見沉睡在她體內的金絲蠱慢慢縫合她迸裂的膚肉,他雙眸濕熱、鼻腔酸軟,激動得無法言語。
是她!
竟然是她!
幸好是她……
她不知被誰給帶離了蠱族,興許歐陽正平是蠱族人,更興許抱出她的蠱族人因故死去,不知她又是如何淪落歐陽正平之手,輾轉典入嚴家當鋪,過起尋常人的生活,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年輕小姑娘,人生中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上門的怪客彆太多,她鮮少受過傷,輕易地忽視掉體內那條隻顧吃睡而不用為宿主辛苦的好命金絲蠱。
古初歲私下探問過公孫謙關於歐陽妅意的過去,在歐陽妅意仍於繈褓中便淪為流當品時,公孫謙已是懂事的大男孩,他說,歐陽正平以十五兩當掉她,印象中的歐陽正平莫約五十來歲,他留下的資料全數都是造假,公孫謙倒覺得他比較像人口販子,而不像一個典當女兒的爹親,至少……親爹要當掉孩子時,神情是隱藏不住愧色及不舍。
無論如何,活生生的鐵證,他親眼見到了,就算她在床上翻滾拒聽,也改變不了事實。
「那又不一樣!」她從枕頭底下探出哀怨小臉「你身體裡有金絲蠱和我身體裡有一條蟲是不一樣的嘛!」從小的陰影,根深柢固,嗚嗚嗚嗚……
「哪有不一樣,全是金絲蠱呀。」他輕撫她的臉蛋。幸好,已經恢複紅潤,不再慘白,喉中央的傷,粉粉淡淡,再過幾日就會完全消失。
「我討厭蟲嘛……」尤其是自己體內竟然養了一條肥滋滋的蟲兒。光是想,她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好在有牠,否則妳連命都沒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她嘴仍噘高高的。「你說你看見牠了?牠……多大隻?」抱持著害怕,她卻仍想弄清楚藏在自己體內的玩意兒是何模樣……
「大約像妳的尾指。」秀秀氣氣、纖纖細細。
她倒怞涼氣,像、像她的尾指這麼粗一隻?!
「小小的,顏色金黃漂亮,看起來很有精神,雖然吐絲模樣憨憨呆呆的,不太熟練,但牠非常努力。」古初歲憶起當時所見的金絲蠱,拚命救治歐陽妅意的牠,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
她馬上攤掌阻止他往下繼續說「你越說,我越覺得好可怕……」像她尾指一樣粗,嗚……
「妳自小到大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傷口向來愈合得非常快嗎?」
「這……我沒有留意過耶,而且,我很少受傷嘛。」她又不是習武人家的女兒,跟著公孫謙他們耍耍拳、練練腿,他們都會讓她,極少真正出手傷她。第一次見到古初歲時,她徒手去捉匕首,虎口是被割破沒錯啦,她認為那是微不足道的小傷,連上藥都嫌懶,她沒留意它是何時痊愈,現在回想起來,虎口上的傷,在她當天晚上沐浴時就不見了,原來也是金絲蠱幫她的嗎?
「難怪妳的金絲蠱一副很生嫩的感覺。」正因宿主被細心嗬護著,金絲蠱自然也跟著輕鬆,哪像他的金絲蠱苦命,被躁得吐絲動作又快又狠又準,幾回眨眼,牠便能補好再大的傷。
然而,他寧願她的金絲蠱繼續維持稚嫩和笨拙,也不要變成他的一樣。
「所以,我以前誤以為自己有心絞痛的宿疾,實際上也是牠在搞鬼?」害她被逼著灌下好幾個月的苦湯藥,緥l酥瘟頗胗械男腦嗨藜玻?
「應該是牠的蠕動,讓妳不太舒服。有時牠鬨起脾氣或情緒激動,那時牠的鑽鑿可是會相當使勁。」他以過來人的口吻笑道。
「……」她的打擊好大,她現在就感覺到有蟲在身體裡麵蠕呀蠕,非常不舒服……
她一覺醒來,身分從尋常姑娘變成一個身體裡養了條蟲的姑娘……好吧,似乎變化不是多大,但人對於不理解的生物都是會怕的嘛……金絲蠱會不會蛹化成蝶?金絲蠱會不會在她體內產卵?萬一會,她滿肚子不全都是蟲蛋?!哦老天……她好想哭……
看出她仍舊相當害怕,古初歲隻能輕攬她,拍拍她緊繃的背脊,啞嗓無比溫柔,像在哄著耍脾氣的娃兒。
「我知道妳不習慣,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也明白妳有多怕蟲類,但我打從心裡慶幸牠在妳體內,否則,我真的會失去妳。我感謝牠,就像妳曾經感謝我體內那條金絲蠱一樣的充滿謝意,謝謝牠救妳,謝謝妳活了下來,妅意……」
他就這樣,用教她疼惜的聲音,粗啞呢喃,令她胸口深處傳來震撼,暖暖的、害羞的、喜悅的情緒,填滿整個心窩,撩撥著、搔弄著她的噗通心跳,她弄不太清楚是她的心情,抑或是屬於被誇獎的金絲蠱所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排斥這種感覺。
「既然,我是你的族人,我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胡思亂想的腦袋瓜子思緒轉呀轉,又轉出一個駭人想法。彆過幾天又突然告訴她「妳我是親兄妹」,這樣的打擊,勝過金絲蠱萬萬倍,她承受不了。
「不是,我保證,我們不是。」古初歲相當肯定。「我的家人,在我眼前,一個一個斷氣,一個一個死去,我沒有堂姊妹,而三位表妹們,在軍醫反複再反複的試藥過程中,全數──」
「好了!彆說了!」歐陽妅意展開雙臂,抱住他,阻止他再揭開過往瘡疤。關於他的過去,昨天他為了安撫她成為蠱族遺孤的打擊,已經將它們當成故事轉述給她聽,他平平淡淡說著陳舊往事,彷佛他已釋懷,再也不覺疼痛,她卻哭得亂七八糟。
她不要害他回憶起族親死亡的可怕情景,他太孤單了,獨自一個人太久,她陪他!她願意陪他!就算身體裡有條蟲子又怎樣?他不也一樣,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長得眉清目秀又惹人憐愛?她要成為他的族人,要他知道在世上,仍是有人與他相同……
歐陽妅意偎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又或者該說,是藏有金絲蠱的穩健心跳,金絲蠱讓他與她都活了下來,不是嗎?
要感恩,打從心底深處感謝蠱族聖物金絲蠱。
「不是兄妹就好,我就安心了,兄妹這個身分我絕對不能接受,是兄妹的話,就沒辦法相愛了……」她已經有太多位哥哥,不稀罕多他古初歲一隻。
她不要他當兄長。兄長隻能放在心上偶爾尊重尊重、偶爾頂嘴吵架,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單單就是那些。
她要愛他,她知道這個男人值得,義哥偷偷告訴她了,在他以為她將死之際,他正要剖開他自己的胸膛,挖取與他同生共死的金絲蠱,就為了要救她……
多笨吶,挖出金絲蠱給她,他自己怎麼辦?胸口的大傷沒有金絲蠱幫他補回,要怎麼辦?!他在那時一定完全沒有考慮過那些,他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寧願活下來的,是她。
這麼笨的男人,不放在身旁好好顧著怎得了?萬一他被彆人欺負了,她會舍不得,非常非常舍不得的……
她後頭還想說的話,毋須廢言,她用熱熱暖暖的吻,全數說齊。
我愛你哦。第一個滑過他唇瓣的啄吻,說著。
很愛很愛你哦。接著鑿開他唇心的探吻,說著。
我知道你也愛我啦,嘻。後來唇與唇密密相吮,舌與舌追逐嬉戲的辣吻,說著。
他像潭大池,被她綿密如雨的吻,擾得漣漪激生,一個緊接一個,池麵完全無法恢複平靜,卻也寬闊無怨地容納下她,她給多少,他便接納多少。
他又像是溫吞文火,被燃油一般的她,兜頭淋下,火勢狂猛燒得一發不可收拾,要不是他仍存有一絲理智,他幾乎想粗暴地把她按進古董大床中央,深深埋入她甜美纖細的迷人嬌軀間,引誘她為他綻放女孩最羞赧的美麗,再汗濕且瘋狂地侵略攻占她,讓她成為他的,這念頭,強烈到令他渾身疼痛起來。
「你好甜……」她喘籲籲抵唇在他唇心,下評語。
「甜的人是妳……」她像蜜,滑致、醇香。
「你好軟……」她輕咬他耳垂說。
到底是誰比較軟呀?
「你好香……」她的耳語越來越含糊,眼神越來越迷蒙,也越來越魅人,水燦燦的眸,染上薄霧般的渺渺,變得嫵媚。她伏在他身上,宛如貓兒一樣,邊蹭邊嗅、邊伸舌恬「你身體涼涼的,像冰……我在熱呼呼的酷夏裡,最喜歡在嘴裡含塊冰,很舒服……讓我不那麼熱……」
她親吻他的下顎、他的顴頰、他的頸、他的臉龐,她吃吃笑著,似乎用她的唇,在他身上發掘到有趣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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