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彆這樣折磨他,給他一刀痛快吧……
她不求他生,但求死得俐落。
她會陪著他,一定會緊緊陪著,他沒飯吃沒水喝,她也不要吃不要喝了;他被吊在城門幾天幾夜,她也跟著長跪房裡不起,隻要他的死訊一傳來,她也義無反顧從窗扇往大湖一躍而下。
莫愛恩心意已決,無論星兒與白梅威脅利誘或是好說歹說,她都無動於衷。
她不替羅宵求情,因為她知道他罪孽深重。
她不試圖逃離,不做任何救他的努力,隻是溫馴地在等待,她心平氣和,難得的心靈寧靜。
「妳想陪他死是嗎?!」狂怒的羅昊聞訊殺來,將雙手合十麵向大湖而跪的莫愛恩狠狠扯起。從白梅口中聽見她不吃不喝足足三日,他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大伯……愛恩能求你一件事嗎?」莫愛恩許久未進食飲水的唇瓣微微乾裂,嗓音輕淺無力,但字字清晰明白。
「求我饒他不死嗎?!不、可、能!」羅昊咬得牙關發疼,在她開口提出要求之前就無情拒絕她。
她淡笑,她搖首,她迎向羅昊怒紅的火眸。「不,求大伯將我與羅宵一塊吊在城門,讓我和他——」
「住口!」
他大喝,吼得震天價響,她卻好似聽不見,沒被他打斷話語,「一塊贖罪。羅宵的罪孽,我責無旁貸,我無法感化他,更甚至於有好多人是因為我的緣故才送命,我也是殺人者……」
「我叫妳住口!」
「等我和他過世之後,請將我們兩人的骸骨交給我妹妹莫水心,我允諾她拿著我與羅宵的頭顱去祭拜她亡夫及公婆。」
羅昊幾乎想使勁搖晃她,他聽出她恢複了記憶,恢複了癡心無悔。
「妳跟他都是蠢物嗎?!」他對莫愛恩憤怒,也對羅宵憤怒,她蠢,羅宵更蠢——那時羅宵尋她而來,他與他正麵對上,兩人之間的對峙一觸即發,但當他以莫愛恩的生命安危恫嚇羅宵,那個自小到大都不曾向他低頭的男人,那個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男人,那個他視為終生死敵的親弟弟,竟然甘願束手就擒!
蠢!兩個蠢人!
莫愛恩靜默地挨著罵,完全不反駁。
「若當年……妳嫁的人是我,妳也會這麼癡情愛我嗎?」這個問題,羅昊一直以來就好想問,他想知道,莫愛恩的忠貞,是因為對待丈夫而忠貞,抑或對待羅宵而忠貞——
「大伯,你錯了,是因為羅宵這麼癡情愛我,我才會這麼愛他。」莫愛恩噙著婉約的笑容,回答了羅昊。
正因為羅宵深愛她,讓她情不自禁回應他,他與她的愛情是對等,假使她嫁的夫君是羅昊而非羅宵,她不會是羅昊的唯一女人,羅昊分了多少的愛情給她,她也隻會回應那麼一部分,那會是如此深刻的感情嗎?不,她知道不會是。是羅宵誘導出她所有的愛情,因為他也是那樣全心全意地、毫無藏私地愛著她。
羅昊繃著臉,驀地拉起她,她身子輕,被羅昊拖著走——
莫愛恩被迫跟上他的腳步,羅昊怒箝住她的手腕,奔出屋舍,奔下樓階。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喘籲籲,虛弱的雙足趕不上羅昊的,然而羅昊沒有放慢速度。
「我不相信妳和羅宵會如此專情!」
莫愛恩隨即懂了,不是羅昊好心回答她的疑惑,而是因為巨大的城門出現在眼前,她聽見自己濃重而密集的呼吸聲,還有鼓噪混亂的心跳聲,不需要羅昊拖行,她自己已奔跑起來。
就快看到了……就快要能看到他了!
羅宵……羅宵!
城門上,懸掛著城名的高聳位置,突兀縛著一條身影,雙腕纏著鐵鏈,支持全身重量,依羅宵的武藝,區區幾條鐵鏈是絕對無法綁住他的,他是為了她才甘願受此羞辱及折騰。
熟悉的灰布衣染上一處處紅花,長發在半空中瘋狂飛舞,一動也不動,就連偶爾途經城門的百姓擲起石塊砸過來,也沒換來任何反應。
「羅宵——」
莫愛恩低聲一叫,聲音細微地混雜在風中,距離仍好遙遠的羅宵不應該聽得見,但他動了,縛到泛成紫紅的手掌震了震,指節怞動,散發掩覆住的臉孔透過風勢拂動而露出的眼眸細細瞇著。
「愛……恩……」
莫愛恩想飛奔過去,羅昊卻仍擒著她。
「大伯……」
「妳站在這裡不要動!好好欣賞王者的殞滅吧,妳猜他還能熬多久?一天?兩天?一個月?三個月?」
莫愛恩對著羅昊下跪,「殺了他,也殺了我吧……彆這樣折磨我們,求求你……」
「妳跟羅宵說,說妳選擇成為我的妃子,妳隻要開了口,我就讓人將他放下來,還能給他一口水喝,妳願不願意?」羅昊是故意的,他要看著羅宵絕望痛苦,而唯一能讓羅宵痛苦的,隻有她,她的一句話,足以將羅宵千刀萬則。
「殺了他吧。在我死之後,求你殺了他吧……」莫愛恩輕道,在她笑著說話的同時,唇角汩出鮮血,字字句句從嘴裡溢出,腥血同樣源源不絕,羅昊大驚,扣住她的下顎將她緊咬舌頭的牙關扳開——
「愛恩!拿布塞住她的嘴!去找太醫!馬上去找太醫!」羅昊抱起她,周遭宮婢亂成一團,好幾條絹子抵住她的檀口,粉色的綢布非常快速地被血染紅,羅昊掉頭將莫愛恩抱回王城宮殿,沒人留意到縛懸在城門上的羅宵瞠著火眸,喉裡發出如獸一般的低狺。
雙腕上的鐵鏈繃得好緊,羅宵左手五指握在右腕間鐵環,鏮的一聲清脆,徒手捏碎鐵環,他身子一傾,解了束縛的右手朝左方鐵鏈劈,鐵鏈宛如絲線般不堪一擊,他向城門墜下,腳尖隻沾地一瞬間,快得令人咋舌,他追向羅昊。
「呀——」百姓紛紛走避,羅宵所到之處便是鳥獸奔散,他們以為羅宵被綁在城上,無法反抗,是泄憤也好、是報仇也罷,所以肆無忌憚在城門下咒罵他,拿石塊擲打他,現下羅宵掙斷了鐵鏈,撲進街市裡,麵目猙獰可怕,他們擔心羅宵會來複仇,一個逃得比一個更快。
然而羅宵沒傷人的打算,就連城門守衛想來追捕他,他隻僅是躍過他們頭頂,不耗費時間在他們身上。
他迎風奔馳,如劃破天際的迅雷,比身影更快的是掌風,他一掌襲向羅昊,羅昊不查,挨了這記,肩膀火燒一般的疼痛,懷裡莫愛恩的重量一輕,他撲跌在地,回頭一看,莫愛恩已然落在羅宵懷裡。
「愛恩……」羅宵撫摸她的臉頰,她睜開眼眸,蠕了蠕,鮮血從唇縫湧出,他將她按在自己溫暖胸口。「傻愛恩……」
「宵……我記起來了……」她伸手,碰觸他額上頰上被石塊砸出的血口,一抹心痛浮現眼中。
「彆說話。」
「我記起你了……」莫愛恩笑著,滿嘴都是血。「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是我太懦弱……以為這樣就能逃避,對不起……對不起……」
「愛恩,聽話,彆開口。」
「先抱她進屋裡去,太醫應該等在那裡了。」羅昊捂著肩,臉色極差地對羅宵道。恩怨歸恩怨,但與莫愛恩的安危相較,暫且放一旁。
羅宵同意羅昊的提議,以輕功抱著莫愛恩奔進不遠的宮殿中,讓太醫為她緊急救治。
跨進殿內,太醫急忙上前,二話不說就遞來一顆圓藥丸。
「先將這顆凝血丸放進她嘴裡,彆咽下,讓藥溶化,先緩下流血的情況,等血止了再來處理傷口。」
莫愛恩卻搖首撇開,羅宵接過凝血丸放進自己唇間,低頭,將藥喂進她嘴裡,嘗到了濃烈的腥血味道,她拒絕不了他,隻能任他以舌尖將疑血丸推進檀口中。
終於,出血的狀況減少許多,宮婢備來溫水給她漱口,若莫愛恩不主動做,羅宵也會「幫」她做,在她看見羅宵仰頭飲儘那杯溫水,她馬上理解羅宵下一步會做什麼,她趕忙自己又斟了杯溫水,小口小口將嘴裡血腥味給漱洗掉,不要羅宵在眾目睽睽之下替她效勞。
「不需要做這種浪費藥品的事。」在太醫要替她上藥時,莫愛恩給了太醫一個淡笑,忍著痛開口說道,「根本連方才那顆藥丸也省下才是,反正將死之人,不用費心……」
她邊說,邊牽住羅宵的手。
「這一次,我不救你了……我會陪著你一塊,我們一塊上路……」
「我是很想殺羅宵沒錯,但是我不想殺妳。」羅昊在兩人背後冷冷出聲。「倘若有方法隻殺他不殺妳,我會很想試看看。」當年羅宵打爛他背部的劇痛,至今他都還牢記著,偏偏……他也記得是誰為他送藥而來,在幽暗的地牢裡,像道曙光灑落。
羅宵要殺他,莫愛恩出手救他,羅宵是他的仇人,莫愛恩卻是他的恩人,恩與仇,源自於不同人,但又密不可分——
現在要殺羅宵絕非難事,可是他也必須有所覺悟——莫愛恩,不會獨活!
這個事實令他嫉恨,他嫉妒為何羅宵能夠擁有她,十惡不赦的魔皇憑哪一點得到她的愛,他的嫉妒並不是源自於他對莫愛恩的喜愛——他是喜歡莫愛恩沒錯,但不至於喜歡到無法容忍羅宵與她的濃情蜜意。他嫉妒的是——羅宵擁有他這輩子還不曾擁有的愛情!
「不用了,大伯,不會有這方法的……請你結束魔皇罪惡的一生,還有……希望你成為一個仁民愛物的好君王,替羅宵彌補一些罪過,愛恩在這裡謝謝你了。」她被羅宵攬在懷中,無法行大禮,但她傾低著螓首,對著羅昊恭敬說道。
羅昊胸腔彌漫起一股憤怒,她嗓音輕軟,因舌上的傷導致有些含糊,他聽得刺耳,他想吼著問她——為什麼非要陪著羅宵不可?!陪著他幽禁!陪著他吃苦受罪!現在還一臉甘願想陪著他死!
她的感情,真的將他弄胡塗了!
「你呢?你也不怕死嗎?!你也沒第二句話想說?!你不想反駁她?!說你還不想死,你的野心還沒達成,你還沒將我再拉下王座呀!」羅昊轉向羅宵,他不信羅宵麵對這種下場會心甘情願,他們兄弟倆打出世開始就不斷在爭鬥,爭爹寵爭娘疼,爭權爭利爭勝負,他從沒真正占到上風,羅宵亦然,這個皇位,成為兩人拚命想證明自己勝過對方的榮耀,他曾在這皇位上,被羅宵扯下,狂妄的羅宵同樣曾從至高處墜落穀底,一次兩次三次,他與他,誰真的曾服氣,誰又真的曾低頭認輸?
以羅宵的傲氣,以羅宵的脾氣,他不可能甘心,他應該仍在伺機而動,滿腦子仍計畫著如何再一次搶回龍座,他不可能婆婆媽媽,不可能受莫愛恩影響,不可能有對毫無野望的眸子——
「我累了,隻想好好睡一覺。」羅宵隻施舍了羅昊一眼,就隻有那麼區區一眼。
爾後他閉眸不理睬羅昊,靠在莫愛恩肩上,在莫愛恩輕柔撫觸他長發的手勁下,陷入寧靜無擾的睡眠,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處境是在羅昊的地盤上,也不在意自己現在睡去,還有沒有醒來的機會,被莫愛恩反摟在懷中,他心靈平和,無恐無懼,就算此時有人一劍刺穿他的胸口,他也不覺得有何千係。
羅昊先是怔忡,到後來苦笑搖頭,有聲低歎溢出咽喉,他揚聲對左右士兵道「先將羅宵與莫愛恩關回小苑,聽候發落。」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處置他的仇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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