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將軍!
皇城亂象第四日,伏鋼先去了皇城一趟,不到晌午他就回來了,但沒多停留,他帶走李鳴鳳,爾後莫約一個時辰他再回房時,李鳴鳳沒跟著回來,他隻告訴她,孩子留在穆無疾那裡比較安全,她同意這種說辭,所以點頭表示明白,沒多說什麼。、qΒ5。\
亂象第六日,三皇子李傲鳳的死訊傳來,李淮安心情低落,伏鋼沒同她說太詳細的情況,一切都用最淡的隻字片語匆匆帶過,但她仍不難想像皇城裡的慘況,然而她每回擔憂起宮裡姊妹般的丹芹她們時,伏鋼就會適時透露些訊息,雖然總是短短一句「她們沒事,你放心」,也著實安撫了她。她知道,那是伏鋼特意為她去注意丹芹她們的情況,不嫌麻煩多跑一遭。
少了李鳴鳳,夜裡他與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床當然是讓給她睡,伏鋼靠著長躺椅也能睡。畢竟多年軍旅生活,再惡劣的環境都睡過,睡躺椅算是高級享受了。
他是這麼告訴她的,實際上也是一種細心。
這些日子裡,伏鋼看起來像是想逃避她,好幾回他偷瞄她時被她逮著,兩人目光交會,他會笨拙地撇開頭,想粉飾太平,裝作啥事也沒發生,等到她低頭看手上的書時,他的雙眼又會再偷偷瞧過來。
他看著她時在想什麼?李淮安好想問。
少了美麗精致的衣裳,沒有妝點容顏的脂粉,她這副模樣恐怕和一般姑娘沒兩樣,這樣的她好看嗎?她帶著惶恐,照著銅鏡時總是無聲問自己。
這個夜裡,她和衣躺好,房裡的燭火還沒吹熄,伏鋼沐浴完出來,坐在躺椅上粗魯擦著他的長發。他今天從穆府回來,明顯地不太高興,她猜測是因為皇城的亂象讓他心煩。關於這一點,她無法安慰他,這種亂政源自於人心貪婪,曆代以來都是如此。
「你怎麼看待和親這回事?」
安靜的房裡突地傳來伏鋼的問句,李淮安眨眨原本就還沒閉上的眸子,側著枕在枕上的螓首看向伏鋼,伏鋼的腦袋卻埋在拭發的布巾底下,所以她瞧不見他問話時的表情。
「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到就問了呀!不行嗎?!」他口氣粗魯,那是他尷尬時的慣用口吻,沒有任何惡意。
「當然行。」隻是伏鋼會特彆問,代表著這件事他很介意。「你又怎麼看待和親這種事呢?」
「是我先問你的!」
好好,她先回答總行了吧。「和親是權宜之計,犧牲一個人,換來兩國和平安寧,怎麼算都劃得來。」
「你怎麼跟穆無疾說一樣的話?!」伏鋼有點惱火。
「穆宰相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他得以百姓福祉為優先考量,無論是送一個公主到他國和親,或是接受鄰國公主的和親,他知道這是雙贏的好選擇。」反正彆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如果要送出去的人是你呢?!」伏鋼扯掉頭上拭發的布巾,露出一對帶怒的眼。
「如果是我?快輪到我了嗎?」她前頭有十七個皇姊,除了早麼的十五皇姊,其餘十六個裡有九個都是送往他國和親。
「我隻是說如果……」
「你真是問倒了我。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或許我得開始想想了。」她故意嚇他,想看看他做何反應。「之前五皇姊送去和親,前幾個月兩國確實是相安無事,後來五皇姊得罪了君王,被人賜死鴆殺,十皇姊則是沒到兩年教人送了回來,最終下嫁官職低微的小官,幾個和親的皇姊似乎都過得不好……和親除了『嫁人』之外,還有許多得小心謹慎的地方,畢竟弄個不好,自己喪命也罷,讓鄰國以此為藉口而發兵,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至於你問我對和親做何想法……我能有想法嗎?我有權嗎?你記得我十二皇姊哭著說她不要送去和親,她不要為了百姓犧牲自己時,你說了什麼嗎?」
「呃……」他記得他說了什麼,隻是他沒想到李淮安有聽見。
「你說,憑什麼我們這群公主享儘了榮華富貴,吃穿全由百姓血汗錢來供養,卻妄想著要自己幸福,棄百姓於不顧。」她淡淡說著,嗓音沒有太多起伏,非常平靜。「老實說,我同意你的說法。十四皇姊逃親的教訓我還記得好深刻——她逃跑了,卻有鄰近邊境數個村子的百姓因而遭到遷怒,成為鄰國泄忿下的犧牲者。她想要幸福,卻犧牲了更多的幸福……我知道百姓是怎麼看待這回事的,他們都在說……貪生怕死又自私自利的皇親國戚。所以,如果真的輪到我,我不會逃,我會儘可能討好那位君王,消滅他所有想發兵的藉口……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伏鋼沉默了,起身將燭火吹熄,然後走了出去。
李淮安在黑暗裡坐起身,望著淡淡透著月光的窗外及那道逐漸奔遠的身影,喃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連日來皇城大亂才心情不好,原來穆無疾跟你說了什麼和親的事……」
她淺笑,細細回味伏鋼方才的表情,笑意加濃。「你不知道你露出這麼舍不得的態度,會讓我更喜愛你嗎?」
伏鋼可就無法像李淮安那般輕鬆一笑,他被腦子裡閃過的想法嚇壞了——
他怎麼可以有如此離譜的想法?!
這是不對的!錯的!錯的!
伏鋼奔到校場裡舞刀,舞完刀立刻改舞劍,舞完劍又踢來一根長棍,在校場中央喝喝哈嘿地狂灑汗水,想藉此將腦子裡產生的惡念驅逐出去——
李淮安說出的話,本來就是他的信念,他對於隻想享榮華,而完全撇開責任的皇親國戚深惡痛絕。送一兩個公主出去和親算什麼?她們本就該替百姓做些事!
但為何在李淮安說完話的同時,他想衝喉而出地反駁她?他想告訴她要為自己的幸福做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想搖醒她,要她不準消極地想討好君王;他想吼醒她,要她聰明一點、自私一點!
他怎麼會有這種該死的想法?!
一個公主,換來一年的和平都很值得!他一直是有這種信念的,何時開始改變了?何時開始走調?何時變得如此薄弱……
他好像從來沒站在「公主」的立場來看待事情,他不知道遠嫁遙國的公主是抱持著什麼心情,她們的惶恐及害怕,是百姓們不會懂的事,服侍君王時的戰戰兢兢,隨時隨地可能因君王大怒而死及自國百姓因此遭到波及的罪名——
屁啦!他到現在還是不懂,隻是因為要和親的人極可能輪到李淮安,所以他才會有這麼多拉裡拉雜的破理由,他的想法從頭到尾沒改變過,就像他身為將官,他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他也會麵臨馬革裹屍的威脅,但他清楚自己領了百姓血汗供養的薪俸就該無畏無懼做該做的事,皇族們有資格置身事外嗎?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沒有資格!
他根本就是……產生了自私的想法,一種不想讓李淮安去和親,至於送其他哪個公主出去都與他無關的極度自私。
「娘的!不能有這種錯誤想法,你聽清楚了沒!當年爹娘和兩個妹妹就是死在戰亂之下,而會引發那決戰亂就是十四公主逃婚的緣故,你牢牢給我記住!」伏鋼在夜空裡咆哮,對自己憤怒、對自己不滿,對自己突生的念頭感到羞恥,無法原諒自己,他懲罰自己似的狂揮兵器,一直到天方露白,他一身汗濕,幾乎累得無法再揮動雙手才停下……
身體累了,腦子卻變得更清晰。
額前散亂的發正淌著水珠子,半掩在後頭的黑眸逐漸瞠大,他低咒一聲,吃力以大刀撐起自己的身軀,準備繼續再來狂揮猛舞,因為清晰的腦子裡竟然閃過了更該死的想法——
隻要把她留在他身邊,就不用擔心會輪到她去和親。隻要她成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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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鋼……開竅了?
李淮安驚訝盯著自己被伏鋼硬握住的柔荑間擺著一根素雅的銀簪,它綴有幾顆小巧的紅玉,拚成了梅的圖案,雖然不甚精巧,雕工也相當一般,輕易能掂出它的便宜價值,但……
伏鋼買了支簪釵送她?
李淮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雙眼從釵上移至伏鋼不自在的臉龐。
「這是……要送我的?」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伏鋼沒先回答她,反倒這麼說著。
好消息?先送上簪,還有一個好消息?
是要向她吐訴情意……嗎?
「是什麼好消息?」她難得緊張地有些結巴,另隻手按在胸口,感覺它噗通噗通跳得好急好快。
「皇城裡所有的亂政家夥都讓穆無疾引出來,穆無疾抱著小皇帝重登龍椅,一切都結束了。」
「哦。」她聽完,眼巴巴繼續等他接下來的「好消息」,但等了好久,伏鋼都沒接著說,她有些按捺不住,「伏鋼,然後呢?」
「什麼然後?」
「好消息。」她提醒他。
「剛剛那個不算是好消息嗎?」
「……算。」不能說她完全沒有失望。伏鋼所說的「好消息」是對全城百姓的好消息,但對她而言,她希望的「好消息」卻是……
她握了握手上的發簪,聲音小小的,「你怎麼會想送我銀簪?」
「你……不喜歡?」伏鋼臉上繃緊了許多尷尬,挑眉問她的同時,他的惶惑一覽無遺。
「不會,我好喜歡。」她真誠道。她清楚伏鋼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她甚至不曾奢望能從伏鋼手上接獲任何東西,對他,她一直是用心細細去品味他掩飾在咆哮背後的關心,用著自我說服……或者該說是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領受。
這根發簪對她而言不單單隻是發簪,更包含了他的心意。
「那根發簪不是什麼好貨……今天和穆無疾一塊去吃酒,我看他買了好多東西給小大夫,他叫我也買一支給你,我說這種廉價首飾你看不上眼,我本來沒打算買的……」伏鋼越說,腦袋越偏轉不看她,唯一麵對著她的耳朵已經泛出紅暈。「我看這支簪子很合適你,所以……」聲音越來越小。
前頭幾句穆無疾叫他買簪子送她的話不怎麼順耳,但是最後那句話足以抵消。
「謝謝你。」
「沒多少銀兩啦……」
「重點不在於銀兩。就算你隻是削根木簪給我,我也會很高興。」她很容易討好的,隻要是真心待她,她不貪心的……
「你有喜歡就好。」伏鋼鬆了口氣。他從回程的途中就一路忐忑,滿腦子胡亂擔心著她會不屑這種便宜玩意兒,到底該不該送她,還是當做沒買過簪子,將它丟到河裡算了……
「伏鋼,這是你頭一次送東西給姑娘家吧?」
「……對呀。」
「通常送東西給姑娘家,都是不懷好意的,例如柳揚,他也時常送東西給我,為的就是想博取我的歡心,他挑東西的眼光是比你好多了。」李淮安愛不釋手地撫摸銀簪,「可是那些東西,我都讓丹芹退回去,那些綾羅綢緞美玉珠寶,沒有姑娘家會不喜愛的,但是我不能收,我不想讓柳揚誤會我對他有意,他喜愛我是一回事,我不喜愛他卻是另一回事。男人送東西,女人收東西,都有涵義在。你呢?送我銀簪……是你想透了什麼事嗎?」
是嗎?她可以這樣猜想嗎?她可以認定伏鋼打破心中藩籬,願意坦誠麵對他對她的心意嗎?
她的等待……可以告一段落了嗎?
「想透了什麼事?」他滿臉困惑。
「你……」她握了握拳,掌心裡的銀簪給了她沉沉的力量,她再抬頭,臉上多了堅定,她在猜測他會做何反應,也猜測他是否會轉身逃開,她定定瞅住他,雙頰紅了,聲音卻沒有膽怯,姑娘家的矜持姑且拋諸腦後——或許在他眼中,她老早就沒有矜持了,她不相信伏鋼遲鈍得完全不解她的情意。「你喜不喜歡我?」
伏鋼瞠圓虎眸,好似她當著他的麵吼出了啥粗話一般的不敢置信,微微張著嘴,卻吐不出任何字句。
「伏鋼,坦白告訴我,好嗎?我……我從好久之前就對你……」她緊張得失去了伶牙俐齒,支支吾吾的,但她沒有退縮,每一回喉頭緊縮到幾乎發不出聲音時,她就握牢銀簪,獲得更多勇氣,走近他,鼓起最大決心,展開手臂環抱住他。「或許是那年你替十二皇姊撿珠子時,我就已經喜歡你了……我一直都在思念著你,之前我什麼都不敢說,是因為你的態度也若即若離,而現在,你……」
「閉嘴!你在說什麼哇啦哇啦的蕃話?我半個字都聽不懂!閉上你的嘴!」
伏鋼將她從他身上扯開,他幾乎是慌亂得手足無措,壓根忘了李淮安隻是個弱女子,而不是他在戰場上乾戈相向的敵兵。他將她推得遠遠的,驚恐地瞪著她,好似她變成了魑魅魍魎。
李淮安並沒有料想到伏鋼有此反應,她從他身旁跌了出去,伏鋼的力道太大,她承受不住,撞翻了桌椅,她連痛呼都來不及,隻知道自己摔得頭昏眼花。她聽見伏鋼的驚喘,但他沒有過來扶她,怔得佇在原地死瞪著自己肇禍的雙手。
他方才幾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她癱伏在地麵好久好久,才勉強甩去一片黑暈撐起身子。
他驚醒過來,飛奔向她,慌張要將她抱扶起來。「李、李淮安?你有沒有事?!你——」
「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她按住了想攙起她的那雙手,卻不讓他扶。「你在我坦言心意的時候,將我狠狠推開……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奢想,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自做多情罷了……」她抬頭,額際那道婉蜒的血泉帶出鮮紅的腥血,濕濡了她的長發及頰頸,也濕濡了大片的右肩衣裳,她沒有因為疼痛而掉淚,隻是坐挺身子,靠在傾倒的桌邊,眸子望入他擔憂的眼中,忽爾笑了。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李淮安終是抵抗不住強烈昏眩襲來,她閉上眼,任憑無限的黑暗將她扯進迷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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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繁花繽紛,春意綻放,林梢有喜鵲在唱歌,悠揚的天籟,將她喚醒。
「公主醒了!公主醒過來了!」
她還沒完全睜開眼,耳邊就先聽到丹芹的喳呼,沒多久,她的床畔圍滿了人,凡蓉、綺竹、念菡……
「我怎麼回來了?」她不是……應該在伏鋼的房裡嗎?
「公主,丹芹好擔心您!」丹芹趴在她身上哇哇大哭,但立即也被綺竹和念菡給架開。
「公主有傷在身,你還這樣撲著她,壓疼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