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山吻水吻花吻草吻石塊也不可能像此時,她太激烈,她不是沒有生命的東西,她有不羈的思想,有難馭的行為,有軟香的唇瓣,有柔致的肌膚,她有呼吸,有愛頂嘴的好口才,有螞蟻一般大的耐心……
她不是沉穩無聲的山,不是涓涓流動的水,不是暗自吐香的花,不是迎風搖曳的草,更不是冰冷堅硬的石塊,她是窮奇.一隻豔美迷人的妖獸。
推開她!
他必須推開她!
否則這隻無法駕馭的獸會得寸進尺,而他也會——
“該死的你們在做什麼?”
幕阜王震怒地大吼,讓交纏的兩道身影瞬間分開,她跳下月讀的腿,踉蹌跌坐在地,一手捂著紅腫的唇,一手揪緊襟口.一聲嗚咽從小嘴裡逸出——
“大王!這個男人強吻我!想占我便宜!”
纖指抖抖抖,指著采花大盜,配上嗚嗚哽咽,誰聽了都要心痛憐惜.
“可惡!把水月給我拖下去!”
兩句話,一句是惡人先告狀,強吻人的喊被強吻,另一句則是被美色及妒火蒙蔽雙眼的昏庸命令.
月讀被侍衛團團架住之際,看見窮奇露出壞笑,仍是那麼媚絲絲的,她蠕動唇瓣無聲地挑釁
跟我鬥?哼哼,我會帶牢飯去看你。
再補上一記吐舌大鬼瞼。
調戲君王寵妃。這條罪名,說重不重,說輕也不算輕。
但是寵妃的香唇連君王都還沒碰過.卻被臣子搶先采擷,幕阜王氣瘋了,直接下令將水月關入大罕,數日後以五馬分屍的極刑處置。經過一夜冷靜,幕阜王想起水月仍有利用價值,雖然心裡那口氣很難吞咽下去,也不得不改變對水月的死刑懲處,暫且將其囚在陰暗地牢,不給吃不給喝,要他自行反省。
地牢裡,彌漫一股黴濕的味道。
腐爛的乾草堆,疊著一床悶臭薄被,月讀閉目盤腿坐於其上,對於周遭劣質環境不以為意,他麵容平和,默吟神咒,思緒瞬間閃入一抹紅影,噙笑的唇好豔紅,微露的貝齒珠白玉潤,他鎖眉,將之驅逐出境,神咒吟得更急,腦海被一片聖潔清光占據。
我那麼乖,彆人還不是當我是壞家夥.半句誇獎也沒有。
神咒的寧和,勝不過嬌滴滴的嗓。
輕易的,聖潔清光破裂,被紅豔所取代。
我是凶獸,不是神,你說的我不懂,我更不懂你為什麼總是高高在上.
月讀吟咒的唇瓣緩緩停止,神咒一頓,正在腦子裡說著話的身影越是清晰,她的表情藏不住心思,埋怨、憤慰、不解,堆積在花一般的芙顏上。
偉大的神月讀,請你告訴我,珍視生命的人,會在我額心放置一顆隨時隨地都能取我性命的靈珠,想殺就殺,要剮就剮嗎?
那時,她說著的時候.像快哭了一樣.
月讀張開眸,死寂的大牢裡,仿佛仍回蕩著她的嗔怨,彷佛仍看見她大受打擊的沮喪模樣。
初見她,已經是太漫長之前的歲月,而那日的情景,卻仍曆曆在目。
他還是名小修仙.與三名師兄拜於仙尊門下,學習仙術及仙道,曆練雖不多,也已隨仙尊看過許許多多的妖物,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豔美的生物。
心,一顫.
她睡在氤氳朦朧的煙霧裡.長發隨著呼吸緩慢起伏,她睜開惺忪眼眸時,眼裡的迷蒙和純真,很難讓人將她與四凶做出聯想,倒覺得她更像一隻初綻的花精。
她將會在未來,某一個未來,因為任性與恣意妄為.犯下無法彌補之罪。
那個罪,讓天界傾兵而出,不再遵守好生之德的約束,將她滅除.
那個未來,他早已算出,他甚至以天眼看到那個場景。
如果一切都是定論,生與死都按照天理而行,他情願她的下場彆如此淒涼百枝利箭刺穿全身,最終再由武羅一劍砍下她的頭顱,將擾世凶獸殺之。
若她最終必須走向死亡,他情願她能死得安詳,死得沒有痛苦,彆像他所預見的那樣,死得支離破碎。
摘下珍珠,一瞬間的疼痛。
他能做的,應該隻有這樣.
神,即便算出生死,也不該企圖做出改變。
所以,他眼睜睜看著親妹無瑕天女魂飛魄散,就算他可以輕而易舉扭轉她的命運,強行將她帶回天山。他卻不能也不該去做,指點檮杌以定魂珠收集散魂,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所以,麵對窮奇,本該如此。
他卻沒有。
他不否認自己曾經興起將窮奇囚入鋼石以避開死劫的念頭,關上百年qb5,總好過成為斷頭鬼一隻。他更不隻一回兩回地對窮奇說教,希望她能走往善道,希望她能將他的話聽進去,當隻乖乖的凶獸,彆惹是生非,偶爾在他麵前撒潑任性無妨,他不一定非要她像天人天女一般毫無惡念,也不一定非要她完美無缺點,她隻要安安分分,收斂起爪子,不隨意傷人,那就足夠。
她就像個孩子,為了得到大人的注意,便去做些壞事來吸引目光.
而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注意,便用更疏遠的淡漠態度來偽裝。
他知道她愛玩,耐心又不足,脾氣說來便來,常常顧此失彼,她可以為了要陷害他而親吻他,惡意的吻,直到現在仍殘留餘溫在唇間.
他不喜歡她用身體作為引誘人的工具,她應該要珍惜她自己,她會為了耍玩他而獻上紅唇,是否也會為了迷惑幕阜王而用甜膩如蜜的唇去親吻幕阜王?
思及此,他又是一記淡淡鎖眉。
有許多事,他可以掐指算出,然而窮奇的事,他卻不是很願意去算得一清二楚,他對於她如何放縱及如何貪歡,一點也不想明白。
是妒?
不,神不會有妒。
“唷,難得耶,你在發怔呀?”
窮奇神情愉悅,站在牢門外,身旁婢女端著豐盛菜肴。
獄卒將牢門打開,扛進一個厚軟墊擺在乾草堆上,恭迎鏡花夫人款步入內,婢女將酒菜擺在月讀麵前。
脆皮雞、烤侞豬、炙羊頭、火腿燉甲魚、茄汁牛舌……簡言之。全是肉,要找根綠色菜葉還真困難。
附加一大壇酒.
窮奇屏退一千閒雜人等,坐進厚軟墊,理理垂地裙擺,好整以暇地開口。
“再怎麼說,咱倆的交情也值得我違背大王的禁食命令,為你帶來好酒好菜。喏,快吃吧,彆餓著。”她很殷勤地幫他擺竹箸.
她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茹素,不碰葷、不碰酒。
幾日禁食禁水,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他不像人類,需要靠食物來維持生命。
望著她調侃人的笑,月讀麵容清平。“陷我入罪,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呀,一點也沒有,但是我高興就好。”她也答得不客氣。
“有時太任性妄為,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你該收斂些。”
“你越是這樣說,我越是不想這樣做。”她像個叛逆不羈的頑徒,他用說教的方式要她乖,她偏不,就是要跟他唱反調。
“那麼,我要怎麼說,你才願意這樣做?”月讀反問她,想要得到確切的答覆.
她好驚訝月讀會這樣問,她還以為月讀會不理睬她的挑釁.
“怎麼說嘛……”她很認真地思考,思緒跑得飛快。
她希望他怎麼說呢?當然不是死板板地說著她知道卻永遠也做不到的大道理,她想聽他說些軟綿綿的話,說些誇獎她的話,說些甜蜜的話,說些可愛的話,說些……
“你說你喜愛我,以後你說什麼,我都會聽話。”奢望,毫不掩飾地從紅唇裡傾溢出來。
對,她想聽這個,聽月讀說喜愛她!
月讀臉上沒有訝然,隻是凝覷她的眼神變得更專注。
她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而且簡單得出乎意料,她隻想從他口中聽見他喜愛她,如此而已。
“窮奇.”他輕喊她的名,而她向來很喜歡他用清淺的嗓音喚她。
“要說了嗎?”她的雙手因緊張而微微顫著,揪緊厚軟墊的邊緣,洗耳恭聽。
“我愛天下萬物,在我眼中,沒有任何人事物是可憎的,包括你.”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若無情,則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無情,不能環相生.
誰說天無情?
它的感情正因為寬廣,才能遍布天地四方,它無法獨愛一人,正如它無法將陽光及雨露全照耀澆淋在同一株花上,它不會因人的善惡而少給一絲乾淨空氣.
它的無情,來自於它的有情。
“……這是什麼爛答案?”她聽懂了,一把火上心頭。她覺得自己被唬弄!被戲耍!被敷衍!
“窮奇,我是喜愛你的。”
“隻是和喜愛一顆石頭沒什麼差彆!”她吼出來,身子也霍然躍起,她不顧矜持,抬起腳就朝月讀肩上送出一踢,管他會看到多少裙下風光,反正他就算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會產生任何遐思!
鈐……鈐……
她踢得多重,踝上金鈐便震得多響。
“臭月讀!臭月讀!臭月讀!”
鈐……
不見天日的地牢,突地落下雨絲,墜在月讀平置於膝上的手背。
晶瑩水珠,凝在那兒。
他抬頭,朝水珠落下的方向望去。
那是她的眼,傾落著雨,從雙腮不住地垂滾.
她用最大的力道咬緊下唇,不允許自己嗚咽出聲,血絲在貝齒施虐下緩緩染紅了唇。
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狼狽和自取其辱,她狠狠地轉頭,逃出地牢。
隻有鈴聲,像在代替她的哭聲。
鈐鈐鈐鈐……
不絕於耳。
窮奇一踏出地牢,臉上淚痕都還沒擦,便從懷裡掏出一顆由黑色霧氣凝集的小圓珠,美目一凜,將小圓珠朝地上狠狠砸個粉碎——沒有清脆的碎裂聲,卻有進散開來的碎片四竄.
小圓珠裡的黑霧失去包裹,一瞬間全數漲開.
它們沿著她的嬌軀盤旋而上,模糊她的淚顏,繼續往半空中聚合,每條黑霧宛若擁有生命,它們扭動、它們伸展、它們狂亂舞動,再迅速地往四麵八方散去.
窮奇掛著淚,唇畔擠出絕美笑顏,哭與笑,正矛盾著。
未了,她哼笑出聲,越笑越哽咽,越笑越哀淒。
黑霧圓珠內,裹著從渾沌身上討來的闇息,那是渾沌最高明的挑撥本領,當初渾沌求其他三隻凶獸隨他去打破淨化石救小狐妖,他允諾三隻凶獸開出任何條件,檮杌和饕餮都有想從渾沌那兒得到的東西,獨獨她沒有,才隨口說了“隻想借助你挑撥的那套本事用用”。她本以為討來了也不會有用到之日,現在卻打破它,讓合息包覆幕阜國。如此一來會造成什麼後果,她一點也不在意,就算天塌下來又如何?就算人世陷入混亂又如何?
他要她乖.她不.
他要她收斂,她不.
他要她聽話.她不。
因為——
她要他說愛她,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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