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姮從未度過如此後下心難安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不止一次,她在心裡懊惱自己的衝動。如果她的口吻能溫和些,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勸告他,或許他的態度就不會那麼強硬。在知道他們父子對立的原因之後,她怎能期盼以自己微薄的力量,能夠填補這對父子之間多年的鴻溝?她早該知道他不是那麼輕易妥協的。而她,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護士罷了,對他根本無足輕重,她又有什麼力量去勸服他?
想是這樣想,她卻無法讓心裡的浮動稍歇。她不知道心中那股懊喪的情緒從何而來,下意識裡,她知道關健絕不像表麵上所顯現出來那般冷漠,他隻是要彆人以為他那樣,仿佛隻要他展現的夠強硬、夠冷酷,就不會被人看出他真正的內心。
可是她卻看出來了。她看過他微笑的樣子,看過他麵對孩子時,臉上那少有的耐心和溫柔;當他吻她時,他眼裡躍動的火焰。然而關健卻不想讓人了解他,不想讓任何人進駐他的心裡麵去,這一點令她鬱鬱寡歡。
而她這些天的魂不守舍沒有逃過關德宗那對飽覽世故的眼睛。
“想什麼?這麼心不在焉的。”關德宗銳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心思。
“沒什麼。”她掩飾般地痹篇他的目光。他當然也看出了她沒有說實話,但並沒有追問。
“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和關健是怎麼認識的?”見她張口欲言,老人給了她威嚴十足的一瞥,“彆跟我打馬虎眼,我要聽實話。”
安以姮遲疑了一下,不安地扭扭身子。“還會是為了什麼?”她含糊其詞。
“那小子雖然沒和我住在一起,但他在外頭的風流賬我可是一清二楚。再說他忙著搶他大哥的生意和我作對,才不會花這個心思去幫我找護士哩。”關德宗斜睨著她,“怎麼,你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才不是呢。”她微紅了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不隱瞞,開始將她認識關健的經過,一直到她會來擔任他護士的原因敘述了一次。關德宗的表情先是驚異,而後露出微笑。
“你是說關健他威脅你?”關德宗頗富興味地道。“結果你就真的穿著你的小護士服,到成奕的辦公室裡去…”
“是他騙我說如果我不照做,他的公司會因此而倒閉,我才答應幫他這個忙的。”她臉紅地辯道。“誰知道他居然敢耍我。”
老人的反應則是微笑了起來,沉思片刻才道“你說關健原先並不讚成你來擔任我的護士?那小子就這麼不希望我的腿傷痊愈嗎?”
“當然不是。”她停頓了半晌,才坦率的說了出來,“我想他原本並未料到關大哥會有這個提議,一方麵也是擔心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照顧您吧。他還警告我,說您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要我做好心理準備。”
“但這卻沒有嚇跑你?”
“是您堅持要雇用我的,董事長。”她輕哼著,俏皮地朝他眨眼。“既然我不打算讓關健瞧扁我,我就會堅持到底,直到您的傷好了為止;您無論如何是休想趕跑我了。”
必德宗先是揚眉,而後笑了。那和煦的笑容融化了臉上冰冷的線條,安以姮幾乎是有些炫惑的注視著他,訝異地發現他和關健竟是如此相像。
“如果那渾小子也這麼想就好了。”關德宗微歎了一口氣。“他是我的兒子,隻不過他似乎並不怎麼喜歡這一點。”
“關健其實是很關心您的,董事長。”她衝口而出。
必德宗訝異地揚眉。“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就像我知道您也一樣關心他,隻是你們都太驕傲了,誰也不肯先向對方低頭。”她輕聲說道,目光清澈而溫柔。“我說對了嗎,董事長?”
必德宗輕怔了一下,目光審視的打量過她。“是不是關健苞你說了些什麼?”
“我…”她猶疑著,而後輕吸了一口氣,沉穩的迎視著他。“他告訴我,他和關大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您卻隱瞞這件事,讓他和他母親相隔兩地。”
必德宗靜靜地聽她敘述一切,而後沉思了好一會兒。
“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我的確有些疏失。”他平和地道,將目光調向前方。“關健的母親是我的私人助理,我們是在朝夕相處下有了感情。當時我的嶽父是個十分有權勢的人,他不容許有任何醜聞傳出,而我被眼前的名利和財富衝昏了頭,不願意和我的元配離婚放棄一切,所以才委屈了關健的母親。
“關健出生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和困擾,我將他送到美國去,讓他遠離這一切是非。他從小就是個出色的孩子,聰明冷靜、領悟力高,是個絕佳的人才;但他卻也叛逆、桀驁不馴,一切依自己的想法行事,有時連我都很難管束他。
“我承認我愧對他的母親,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我一直想找適當的時機告訴他這件事,卻一直苦無機會,直到關健二十歲那年,他母親病危,我讓他們見了最後一麵,沒想到卻因此而造成他的不諒解。”
她悄悄地吸了口氣。“您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
“我試過,但沒有用。他無法接受我為了保護他而作的決定,更不能諒解我讓他和他母親分開了這麼多年。雖然表麵上他仍然對我言聽計從,但我心裡知道他一直沒有原諒我,他仍然對他母親的事耿耿於懷。
“美國史丹佛大學ba畢業之後,他聽從我的安排進入敦品集團,沒有人知道他是在為報複我做準備。兩年之後,他從敦品集團帶走一批精英分子自行創業,靠著敏銳的直覺和精明的商業頭腦,他的公司在短短幾年內蓬勃發展,在我還未意識到危機之前,他已經從我的手上搶走一筆上億美金的大合約,那是我們父子第一次決裂。”
說到這兒,關德宗露出苦笑。“如果他的目的隻是為了報複,為了替他委曲求全的母親出一口氣,他的確成功了,不是嗎?”
安以姮靜靜地聽著。才早上十點多,但初夏的太陽卻毫不留情,的陽光已經令他的額上冒出了汗珠。她輕吸了口氣,柔聲說道“咱們進屋裡去吧,董事長,太陽愈來愈大了呢。”
“我話還沒說完。”關德宗擺擺手,聲調緩慢的接了下去,“我承認一開始我無法接受失敗,而且是敗在自己的兒子手裡。然而就算我再氣憤,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隻顯示我的無能和輸不起。“前幾年我將公司交給成奕之後,情況並沒有好轉。成奕沒什麼不好,但他的個性太過耿直,做事穩重有餘卻不懂得轉變;而關健那小子卻太過靈活,如果他存心要和敦品集團鬥,那成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您…不怪他嗎?”她的聲調有些不穩。這些談話已經太過私人,超過她該知道的範圍,可是她卻無法克製自己。她腦海裡隻想到那對炯然的眼睛,他臉上陰鬱的神情,還有他緊擁住她的雙臂…
她閉了閉眼睛。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可以多了解他一點。
“當然怪。”意外的,關德宗眼裡竟然浮起一絲笑意。“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有辦法搞垮敦品集團,那就表示他的確有足夠的能耐。如果不是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
必德宗沒有說完便閉上嘴巴,轉過頭來看她。“這就是他之所以和我反目的理由了。知道這些之後,你也認為我的做法是不可原諒的嗎?”
“我相信您隻是做了最適當的決定。”她搖搖頭,嚴肅地回答,“關健也不是真的怪您,他隻是一時間拉不下臉向您求和罷了。給他時間,他會想通的。”
見她認真的表情,關德宗先是微微揚眉,然後笑了。“你是個好女孩,以姮。”
“我還記得我剛來的第一天,您還說我是隻營養不良的小猴子呢。”她扮了個鬼臉。
必德宗的笑意更深了。“你真的被醫院開除了嗎?”他問道。
“我…”她心虛的縮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並沒有,護理長隻是要我過一陣子再回去上班…”
“這樣嗎?”關德宗想了一下。“你在哪間醫院工作?”
她說了一個名字,關德宗微挑起眉。“真巧,我和這醫院的院長還有些交情。這樣吧,我派個人去跟你們院長說一聲,就說你這陣子在這兒照顧我,等我的傷好了之後你再回醫院去上班,如何?”“這個嘛…”她故作考慮狀。“您確定不會過兩天就把我趕走嗎?”
“當然不會,我還得留著你讓我活久一點呢。”他低語了一句。
安以姮正想詢問那句話的意思,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爸。”
他們同時回過頭,一眼便瞧見關成奕和胡蘭欣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關大哥,胡小姐。”安以姮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安小姐,你這個護士是怎麼當的?”胡蘭欣劈頭就說。“你沒瞧見伯父的臉都曬紅了嗎?怎麼還不送他進屋裡去?”
“蘭欣。”關德宗沉聲喝道“我好得很。成天在家裡頭坐著,我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出來曬曬太陽可以讓我心情愉快點,你不必這麼緊張。”
胡蘭欣原本慍怒的表情馬上消失,態度變得柔順。“伯父,我隻是擔心安小姐經驗不足,不懂得如何照顧您…”
她還沒說完,關德宗已經不悅的打斷了她,“我隻是跌傷了腿,又不是殘廢,乾嗎這麼大驚小敝?”
胡蘭欣還想說話,終究又吞了回去。“是的,伯父。”她忍耐地道,恨恨地瞪了安以姮一眼。安以姮沒有說話,她就算再遲鈍都察覺得出胡蘭欣對她的敵意,隻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是她無意間得罪了她嗎?
“蘭欣顧慮的也沒錯,您的確該休息了,爸。”關成奕打了個圍場。“您已經出來夠久了,我陪您回屋裡去吧?”
“嗯。”關德宗點頭,一行人正準備回屋裡去,一陣車聲由門前傳來,所有人全不約而同的往聲音來處望去…
是關健!安以姮微微一震,看著他朝這個方向望來。他挺拔的身形甚至比她記憶中來得高大,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合身的襯出他寬闊的臂膀和長腿,令他看來更結實有力。
她緊張地站著,故作不為所動,即使她的心雀躍的令人生氣。
必健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大步朝眾人走來,在關德宗麵前站定。“爸。”
“是你。”關德宗眯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回來了?我可不記得我有派人去請過你。”
“我總得回來做做樣子,以免落人口實,背了個不孝子的罪名。”關健慢吞吞地道,目光緊盯住站在一旁的安以姮。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緋紅,手心汗濕,但她極力按下轉身逃跑的衝動。她才不會被他的眼神所影響,絕不會。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在乎彆人的看法。”關德宗慢慢地說道,目光在他和安以桓臉上來回打量。“是什麼能令你改變主意?”
“還有什麼比回到晨曦園來更能查探軍情?彆忘了我一心想搞垮敦品集團。”
“想搞垮敦品集團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你確定你有這個能耐?”
“我們何不等著瞧呢,爸?”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反正您已經對我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再多添一件也不會太意外了。”
戰線再度劃下,兩父子毫不相讓的對峙著。眼見氣氛僵得有些異樣,安以姮輕咳了一聲,“有什麼話等回屋裡再說吧,董事長。太陽正大著呢。”
“是啊,爸。”關成奕也點頭,微笑的轉向關健。“這麼說來,你是決定搬回來住了?”
必健聳聳肩膀,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太好了,伯父一定很高興。”胡蘭欣細聲細氣的接話。
“高興個屁!如果他再繼續胡作非為,我可不會對他客氣!”即使心裡樂得很,關德宗嘴上仍是不高興的嘟噥,在關成奕和胡蘭欣的陪同下回屋裡去了。
一時間,花園裡隻剩下安以姮和關健,四周靜的隻有風吹拂過樹梢的聲音。
安以姮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也正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她,唇角漾著一抹近乎邪氣的微笑。她馬上像觸電般地垂下目光,霎時感到心慌意亂。
“我也該進去了。”她匆匆地低語了一句,正想轉身,他卻更快一步地拉住她的手。
“何必這麼急著走?”他沉沉地說道,聲音極儘慢條斯理。“你的激將法很有用,嗯?提醒我身為人子的義務,無論我心裡有多痛恨他,我都必須回來儘到我的責任。”
她半側過頭來注視他,他的嘴唇依然緊抿,但卻透出一抹苦澀。
“這不止是你的責任,他是你的父親,而他愛你。”她咬了咬唇,輕聲地道“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結果都已經無法改變;如果你打算永遠折磨他、仇視他,那麼也許他會後悔當初讓你和你母親見上最後一麵。”
沒有再看他一眼,她擰開了他的手朝屋裡跑去。”直到離開了他的視線,她似乎仍感覺那對銳利的眸子灼熱的在她身後注視著她。(全本)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