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凝製止了他的話,一抹無奈在她眼底堆積。
她知道黑煉一定會這樣!他的耐心,她是見識過的。
要是趁他不注意,將他凍成冰棍,不知道有沒有辦法逃開他?這念頭甫成形,立刻又被她自己給否定掉。
她有本領在拂指之間將任何人急凍成冰雕,就隻有黑煉不吃她這套,他隻要腦子裡「想」著火,便可以燒融掉一切,比噴火龍還厲害……真教人懷疑他的基因裡有沒有這種千萬年前的古老生物。
「我不回研究所了。」黑凝折服於他的糾纏,但腦中也有另一個打算成形,「就在這裡過一段日子吧。」順便也讓他有機會認識比她更好的人,然後,決定放棄她,到時候她就可以孑然一身回到研究所裡,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活下去。
「都好,去哪,我就去哪。」反正他跟定她了。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她與他一樣,幾乎都隻能算是初次踏入這陌生的世界,也許在被人從孤兒院領養進研究所,成為實驗白老鼠之前,他們曾是這個世界的一分子,但那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反正我們愛往哪都沒人管得著,就走一步算一步。」黑煉樂觀的天性和她完全相反,他放開她的手,因為知道自己再握下去就會傷了她。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放開這雙柔荑。
隻要能輕輕柔握著,他就心滿意足了,他一點也不貪心的,可是他不能。
他的情緒波動比她強烈許多,不像她內斂,所以他的特殊能力也總是忽強忽弱地彰顯在外,隻要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傷害她,而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牽手,不過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為什麼對他與黑凝而言,卻是如此困難重重?
他看著黑凝的雙掌被他煨得好紅,掌心的皮膚上更有一層薄薄水濕,她輕輕掄拳,溢出指縫的水滴子化成了一片片瑩白的雪花。
黑凝正巧抬眸,覷到他盯住她的手,察覺他眼神及眉峰傳遞出來的訊息。
「不會疼的。」黑凝開了口,發覺自己竟然在扯謊,隻為了安撫他的自責與不舍。
「有時我真是該死的嫉妒那群『白老鼠』,他們可以彼此擁抱安慰,而我們呢?!」黑煉恨恨開口,火光又在他周身凝聚。
黑凝不想談論這種已經注定成為事實的話題,「走吧,我們還要找落腳的地方,否則天一亮,遇到人就麻煩了。」她討厭和人相處,因為不擅長。
「怕什麼,我們又不會變身成老鼠還是豹,不會被人追打的。」
「一個全身著火的男人,沒資格取笑彆人。」一隻老鼠跑過街,不一定有人會閒來沒事追著它打,可是一個「火男」逛大街,不吸引大批人潮圍觀才有鬼。
「控製情緒、控製情緒。」他懂他懂,隻是要做到太難。
兩人一前一後、漫無目的走了許久,黑凝專挑暗巷走,擺明就是不想與任何人打照麵。
可惜她料想錯誤,因為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通常都發生在陰暗窄巷之中,例如現在——兩方拿刀執棍帶槍的人馬正擋住巷道,相互叫囂,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借過。」黑凝無視於他們的存在,也不打算介入他們此時的火爆衝突,她從左邊人牆擠出來,再擠入右邊人牆,黑煉則是緊緊尾隨。
「慢著!」
兩方人馬圍住了黑凝和黑煉,原本準備用來廝殺的工具現在全指向兩人鼻尖。
黑煉一閃身擋在黑凝麵前,用冽眸掃視眾人,毫無恐懼。「做什麼?!」
其中一方的帶頭者指指地麵,黑煉低下頭去看。
隻見他與黑凝腳下的那片泥地上畫了好幾處圖形,每個圖形中央分彆有寫「左」、「右」兩個大字,不過有些模糊,因為被他和黑凝的腳丫子給踩壞了。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踩到什麼?!」雙方人馬惡聲惡氣地吼道,雖然身高不比黑煉來得高,但仗恃著手上有把槍,咆哮的聲音半點也不畏懼。
「不知道。」鬼畫符嗎?黑煉望著黑凝,後者同時回以搖頭表示不知。
「我們正在談判這塊肥地的勢力範圍劃分,已經吵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吵出八成,被你們幾腳一踩,全糊了!」吼完,身後的小弟跟著揚刀舉棍,呼嚷著「讓他死、讓他死」。
一塊肥地,以右半部的經濟效益最大,那裡是地下賭場的大本營,油水滿滿,光是每日的賭金就上千萬,可以讓人一夕致富,也能讓人一無所有,再加上黑槍市場、毒品……總之是一片金礦地。
而左邊那塊,不提也罷,除了菜市場微薄的保護費外,就隻剩下公共廁所門外,一次五塊錢的衛生紙收費。
所以兩方人馬爭也是爭右半塊版圖。
「這有什麼難的?這樣不就好了。」黑煉一臉無趣地以腳尖在那塊泥地上劃分,「左邊給你,右邊給他。」瞧,他隻花兩秒就解決問題,哪像他們庸碌,還得浪費大半夜的時間。
好,走人。黑煉與黑凝準備退出戰場。
黑煉的肩頭同時被兩隻手掌偷襲,一隻是硬揪住他的衣服,一隻則是讚賞兼哥倆好似地拍拍他的臂膀。
「你玩我嗎?!」分到左半塊的頭兒理所當然會發飆!
「好好好,就這樣分!」分到右半塊的首領眉開眼笑,嚼著檳榔的紅嘴咧得好大。
「誰知道這對男女是不是你們那邊派來的奸細!」
「什麼奸細?!我們才不會玩這種小人手段,那是你們左派才耍得出來的賤招!」檳榔渣一吐,空出嘴巴來罵人。
「你們右派才無恥下流,上回我小弟隻是不小心跨過我們雙方中央那條界線,你們就打斷他那條腿!」
「幫規明文規定,隻要越線,哪裡越就砍哪裡。」他很守法的——守他家黑幫的法條。
「媽的,你們這群流氓——」
「大家都是同一掛的,我們流氓,你們土匪,不用為清白啦!」隻差嘴上沒叼顆手榴彈、肩上再扛把衝鋒槍,還敢用死老百姓的口吻數落人,!
「煉。」黑凝輕喚,得到他的注意時,她輕輕揚顎,表示她要走了。
黑煉知道她無法忍受和一大群人共處,況且這群人身上酒臭煙臭汗水臭,熏得幾尺之內沒野狗野貓敢靠近,他還是早早帶黑凝離開這裡的好。
「等等!」
雙方在爭吵間還是沒分神讓兩人溜走,尤其是兩邊頭頭的手掌還擱在黑煉肩上,哪有可能讓他們走得神不知鬼不覺?!
「我們還沒吵完,你們這兩個始作俑者想去哪?!」兩邊頭頭異口同聲。
「你們吵你們的,我們還有事,沒辦法等你們討論出結果。」
「你想得真天真,在事情沒解決之前,你敢離開一步,我就挑斷你的腳筋,看你怎麼走!還有你身邊的女朋友,哼哼……」左派頭頭——也就是分到沒有油水地的矮男人撂下威脅。
「女朋友?」黑煉乍聞這三個字時,眼眸瞠圓,好似聽到什麼非常令他驚奇的字眼,對於左派頭頭的威脅倒是沒半點反應。「她是我的女、朋、友?」長指不停在黑凝及自己鼻尖來回,想確定這個詞是否正是用在他們身上。
「難道不是嗎?抱歉抱歉,我以為你們兩個是情侶哩,你們還滿配的……」左派頭頭話還沒說完,就見到黑煉笑得好開心,火熱雙掌誠心誠意地包覆住他的手,不斷謝謝他。
「好,不用分什麼左邊右邊了,這一大塊地全給你了。」黑煉像個主宰生殺大權的皇帝,龍心大悅,一聲令下,大方賞賜。
情勢逆轉,剛剛還慘兮兮隻劃分到左半部的左派頭頭一時之間左右通吃,他還沒弄清楚自己說了什麼有價值的句子,能獲得讚賞,隻知道自己的手像是被兩台高溫熨鬥給夾擊,手心手背都傳來燒燙的疼痛。
「放、放手……好燙!好燙!」左派頭頭忙甩開黑煉的手,他的手幾乎已經燒紅,看到巷邊有桶儲水,也不管那水乾不乾淨。立刻把手朝水裡一擱,隱隱約約還看到像是高熱物體遇上水時會冒出的白煙。
「喂!你剛才不是說要把右半部分給我的嗎?!憑什麼現在全都要給他?!」右派頭頭為自己莫名其妙喪失的權利不滿叫囂。
「因為他說凝是我的女朋友。」黑煉像在說著今天是好天氣那樣輕鬆。
「就這樣?」右派頭頭不可思議地問。
黑煉毫不遲疑地頷首。這個理由夠充足了。
「那我說她是你老婆好不好?地盤全算我的。」誆他呀,隨便講講都行嗎?
「好呀。」黑煉接受這個更好的稱呼。
還真的咧,這個男人是傻子嗎?
「你好我不好啦!」左派頭頭火氣又上來了,「你是牆頭草呀,誰給你好處你就往哪倒?我還說她是你兒子他媽咧!」他一語雙關指著黑凝罵。
「這個好,我喜歡,這塊地還是給你好了。」黑煉又改變心意,火掌拍拍剛剛被他燙傷的左派頭頭,這一拍,差點換左派頭頭身上那件衣服燒起來,幸好這回他很克製自己的好心情——聽到大家將他與黑凝看成一對,他心裡非常高興,無論是女朋友、老婆,還是孩子他媽,都是他希望的結果。
黑凝睨過來的眼神有點冷,黑煉感覺到了,但不以為意,隻顧著嗬嗬傻笑。
「吼!最欠揍的是這家夥啦!」雙方頭頭終於發現黑煉才是最應該先被鏟除而後快的對象,兩人摔了手上的刀,鏗鏗鏘鏘,身後兩幫小弟接收到暗號,立刻準備開打。
「喝!」左右兩派眾小弟亮刀,擺出架式。
「真的要打?」黑煉興致頗高地挑起眉峰,完全不像一個準備挨打的人該有的反應。
「煉。」黑凝隻說了一個字,就足以讓黑煉知道她在教訓他了。
「還跟你客氣?!來啊,把他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右派頭頭撂話。
「好!」左派頭頭附和。
左右兩派合而為一,共同對付黑煉。
「我來就好,你站遠一點,我很怕弄傷你。」黑煉對黑凝笑得好溫柔,一點也不在乎她那張冰人臉會讓多少人卻步,他就愛看她酷酷的。
「彆惹事……」告誡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她就看到黑煉快快樂樂衝到雙方人馬間開扁。
黑煉像隻好不容易野放的獸,野性出了柙,再無顧忌,開始撲咬任何出現在眼前的獵物,帶著些戲耍的味道,爪子撥撥獵物,又不急著撕裂,咧開的嘴沉笑多於咆哮,享受著難得的樂趣。
麵對以一敵多的場景,他的表情沒有害怕,隻剩滿滿的雀躍,仿佛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幾年,在黑夜中,他衣褲外露出的古銅膚色泛開薄薄橘焰,黑凝看得清楚,可惜左右兩派的人似乎仍未發覺,還是朝著黑煉揮刀相向。
黑凝並不替他的安危擔心,因為對特殊能力者而言——尤其是他們這類人,要被刀槍給砍傷,很難。
一柄開山刀砍來,黑煉攤掌去擋,刀鋒在抵達他皮膚前一公分,被融成軟軟鐵泥。
一顆子彈射來,銀亮亮的彈頭好似將黑夜劃成兩半,速度快得讓黑煉沒法去阻攔,但對一個全身如同高熱炙焰的男人來說,靠近他膚前的任何金屬物都形同廢鐵。
彈頭在射進他腦袋前被融為鐵水,啪答一聲濺在他頰邊,黑煉像抹去一滴無心落在他臉上的小水滴一樣,將它擦掉。
這個動作讓左右兩派人馬像定格般,一動也不動,沒人敢用力喘口氣。
那是鐵錚錚的彈頭呀!而不是軟趴趴的液態水!
終於,開始有人發覺到黑煉身上燃起來的火焰,尤其在暗夜裡,無袖緊身上衣所露出來的那兩條結實手臂,看起來就像兩支火把。
「妖、妖怪!」
不知道哪一派的人先發出驚呼,惶恐的叫聲仿佛瘟疫散布,以神速傳遞開來,接著,眾人紛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與黑煉保持安全距離。
「嘖嘖,靠過來一點呀。」黑煉沒隱藏自己的特殊能力,手裡把玩著火焰,右臂一甩,火焰化為長長的鞭子,打在地上,噴濺起紅豔的星火。
「哇!」
一聲聲沒命似的尖嚷破喉而出,兩派人馬顧不得狼狽、管不了窩囊,更無心再爭地盤,眼下逃命比什麼都重要,誰也不想嘗到被火鞭怞上幾記的滋味。
「就這樣?不是說不跟我客氣,還要把我揍得連我媽都認不出來?」真掃興,難得他還想好好跟他們玩一玩哩。「凝,真無趣,我們果然——」
他猛然噤聲,偏過頭,沒看到黑凝人影。
「凝?!」
整條暗巷隻剩下他一個人。
「凝——」
※文中引用歌曲「一串心」,作詞孫儀,作曲劉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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