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萌!
「又倒一間?」
程咬金一邊畫糖,一邊聽著程吞銀報告城裡的大事。\qΒ5。
「沒錯,第三街的釀梅鋪子。」程吞銀吃著「天女散花」畫糖,補充說明。
程咬金腦中思忖片刻,店鋪名跳出,「李記?」
「嗯嗯。」程吞銀伸舌恬過糖棒,含糊應著。
「那不是咱們合作的釀梅鋪嗎?」程咬金又畫好一根漂亮的龍形畫糖,將它立在一旁的木架上,手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繼續畫下一根牡丹畫糖。
「是呀,倒了。梅四爺的傑作。」
「除他之外也不會有彆人了好不好?」她根本沒懷疑過幕後黑手的身分,「會以整倒人為目標的家夥,也隻有梅舒心罷了。真搞不懂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憑梅莊的聲勢,應該也不興那套見不得彆人好的小人念頭,做什麼像對待死敵般地不容彆人生存?淨乾些缺德事,不怕天譴噢?」真是……頂著那種俊俏迷人的臉孔,怎麼做出的舉動卻相差十萬八千裡的狠呀?
「聽說那些店鋪的的確確和梅莊有些瓜葛。」程吞銀冒出這句。
「嗄?」執畫糖竹簽的柔荑頓了頓,望向吞銀。
「你也知道李記那老板娘勢利到不行,憑著身上有些銀兩就粗聲粗氣,隻要構不著她眼中有錢的肥羊身分,她可是懶得多費一滴口水和那些人說句話。」加上李記對待店裡奴仆的態度幾乎不將他們當成人,極儘剝削,早在商行同業間不是秘密。
「那跟梅舒心有何千係?何況對李記老板娘來說,梅舒心是開罪不得的大財主,她應該不會傻到去犯上他。」
「偏偏她就是犯上他了。」
程咬金的心思沒法繼續停留在畫糖上,索性擱下糖碗,拉了張木桌就坐在程吞銀對麵。「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她完全沒聽說過?
「十幾年前。」程吞銀動手取過架上一根鳳凰畫糖,孝敬地遞給她。
「十幾年前?那不是翻舊帳嗎?」
「是翻舊帳沒錯呀。」看得出來梅舒心不會跟人客氣,「你還記不記得聽老一輩的人說過,梅莊以前的情況?」
她怔了片刻才緩緩頷首。
「記得,那一家子的梅莊人,曾落魄潦倒、身無分文,是由梅莊大當家一手撐起家業,並且帶大三名稚弟。」梅莊的過去,總是城裡人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之一,那些旁觀者所不明白的際遇,在彆人口中說來是那麼雲淡風輕,幾聲笑語、幾句佩服就可以簡單帶過,可是對於梅家人而言,絕不是淡淡幾句話足以道儘。
「窮途末路時,那些落阱下石的人不給予幫助便罷,竟還擺明著欺負他們稚齡勢微,對他們百般打壓,這舊帳,梅舒心正一筆一筆討回來。」
「你是說……城裡那些被梅舒心一手撂倒的店鋪,全是十數年前……」程吞銀點頭。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梅舒心下手弄垮人全憑喜好,不問道理。」
「我以前也是這麼以為。」
原來他總是毫不心軟地將彆人的心血經營給打垮,為的是舊恨難消。
「但是,冤有頭債有王,他和那些商行的恩恩怨怨怎麼可以連累無辜的商行夥計們?那些因他之故而受害的夥計不也會因此而對他心存怨懣,難保以後不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冤冤相報何時了。
「商場如戰場,很難去顧及所有人,要是梅舒心有半分你這樣的婦人之仁,他就不會被冠上『笑羅刹』這麼駭人的名號。」
「我這哪叫婦人之仁?這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程吞銀咧嘴笑道「怕隻怕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哩,商人有時得采取強硬手腕,把良心擱到腦後去。」
「吞銀,你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了?」程咬金死蹙著眉心,在刹那之間覺得程吞銀臉上的笑容及說話的口吻,竟有數分神似於抿著冷笑的梅舒心。
「我一直有這種想法呀。」他丟給她一個「厚!都不注意我」的怨懟眼神,「你可彆當我這些年都沒成長,好歹程府的當家主子我也是平均分著了一部分責任,煮糖我不如你俐落、畫糖又沒你一半專精,但當家主子該學的,我可以自豪地說——我不輸給你。」
「可你學的根本不是什麼好玩意!我們程府做生意清清白白的,不興梅舒心那套殺人不見血的無恥手腕,還有,你的良心最好從腦後給我搬回來這裡——」纖指戳戳程吞銀的心口,力道可沒收斂。「奸商或許可以賺得一時厚利,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才可以將家業流傳下去,聽懂了沒!」
「聽懂了啦。」程吞銀仍是嘻皮笑臉,到底是真聽進去還是假聽進去也無從查證。「不過雖然梅舒心正做著令人討厭的事,但還是有人很喜歡他,喜歡到讓人吃味。」
「誰喜歡他?」
「你呀。」程吞銀恬著糖。
程咬金含在檀口裡的畫糖猛然落地。
「誰喜歡他?!」同樣的句子,不同的語調,表達的意思卻不像前一句那般單純。
程吞銀以為她沒聽清楚,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你呀。」還伸手柔亂她的長發,「嘴裡數落他的壞,可是心裡待他還是很偏頗。咬金,你是在什麼時候將心偏向他的?」
「我哪有……」
「在我麵前就彆嘴硬了,你、我、含玉,幾乎是同時辰落地,咱們一直緊緊相連,誰騙得了誰呀?像含玉聰明,心思比較難猜,可你呢?像塊澄糖似的,乾淨透明,要瞧清楚有什麼難的?」程吞銀深瞅著她,「說吧?」
程咬金支吾半晌,透著紅暈的臉蛋略略壓低,而程吞銀則是捺著性子等她彙整好如何開口。
「我不是很記得了……」她恬恬糖棒,甜意由舌尖沁入心脾,潤澤了喉頭,話,也慢慢開了匣——
初遇,是五年前,梅花綻放的冬日,那天日頭雖高懸青穹,但卻驅散不了逐漸跨步而來的冬寒。
綠葉儘落的梅樹上,除了未融的殘雪外,枝啞上晶瑩的白,便是輕展著柔瓣的待放梅蕊……以及一個仰躺在梅園中最巨大一株梅樹上的男人。
該說驚訝嗎?原先她以為那一團白白的是昨夜累積的霜雪,定睛一看才瞧清了「白白的」物品該歸納在「男人」之流。
程咬金銜著糖球,在簷前的台階上瞅著男人的睡顏。
好甜噢。無論是現在嘴中彌漫開來的糖,抑或是那男人的睡樣,都好甜。程咬金沒算過自己瞧著那男人多久,她隻知道帕子裡小心翼翼攏捧的糖球正以固定且快速的速度在減少中,她又塞了一顆到嘴裡,舌尖攪弄著糖球,任糖球在兩頤之間來回戲耍。
「真厲害,尋常人睡在樹上應該會摔下來吧?」即使那腿粗般的枝啞足以承受男人的重量,可枝啞終是比不板,不容人在上頭翻翻滾滾。難不成樹上的男人是哪門哪派的武林高手,在樹上睡沉還能文風不動?
話才這麼說完,男人頂頭上的細枝落下一片梅瓣,猶似落雪一圈一圈在空中小弧度地旋轉飛舞,程咬金沒有發現自己正瞠目屏息地注視著那瓣落梅,然後,悄悄落在男人的額心——那片梅瓣以及她的目光。
真美的畫麵,沒想到由一個男人身上看來也是這般賞心悅目——
思緒正停留在落花、雪景、睡美男上頭,突地,樹枝上睡沉的身影卻摔了下來,紮紮實實地在雪地上砸出一個人形窟窿。
那感覺……像是樹上的男人會摔下來全是因為那片花瓣……呃,讓他重心不穩。雖然這樣想很奇怪,但程咬金實在很難做出第二個聯想。
男人麵部朝下,整個人仆在雪地上,動也不動。
程咬金的瞳兒先是四下瞧了瞧——也不知是想替那男人掩飾出糗的情形還是怎樣,總之她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偷偷摸摸——然後才提起裙擺往男人仆倒的方向跑去。
雪積得挺厚,她每走一步就陷入雪堆中,得花好些時候才能爬到目的地。
「喂喂,你還好吧?!」凍僵的十指拍拍男人的肩胛,沒得到任何反應,她又喚道「你不冷嗎?躺在雪上的感覺很下舒服吧?這樣也能睡噢?還是剛剛摔下來時敲到腦袋,把人給敲昏了?」
想到後麵那個可能性,讓準備將人給翻過來的程咬金有了片刻的遲疑。她實在很不希望看到翻過來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孔……
「嗯……好冷……」
埋首雪地裡的腦袋瓜子有聲音悶悶地飄了出來。
會喊冷噢?那大概就沒事吧。「是很冷沒錯,你再躺下去連衣裳都濕透了,那會更冷。」她的嗓音因為含著糖的緣故而有些含糊。
「抱我回房……」
抱他?是她聽錯還是他說錯呀引她連能不能扛起他都很難說耶!她不過十二芳齡的身高才勉勉強強到了他的腋下,怎麼抱呀?強人所難嘛!
「我抱不動你,自己爬起來先。」握了握右手心最後一顆糖球,程咬金決定將糖球拿來引誘他,「你要是自己爬起來,我就給你一顆糖球,是金雁城製糖最大家的程府特製的好吃糖球噢。」
安靜了半晌,聲音又飄上來「我討厭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