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八十四投毒上)
救護車高低聲調交替的警笛聲哀怨地盤旋在徑向黎西村的鄉鎮車道半路。
也不知道是新山哪個區縣分局的警用公務車輛三五一夥張牙舞爪地搪擋在黎西村的村口小廣場,打著保護村鎮居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旗號對峙一般地站在顧形對麵,遠光車燈晃了兩晃,舉著大喇叭示威逼退,嘴上還道德製高地壓在顧形頭頂,陰陽怪氣地擠兌盛安市大名鼎鼎的兄弟單位徒有虛名,連程序合法優先、一切按規矩辦事的硬性規定都拋到了腦袋後麵。
“顧隊,您這大名我們是見天兒念叨,但村裡頭安分過日子的老百姓他上哪兒知道啊?他們現在眼看著就是你們嚷嚷什麼丟了人,然後十好幾台車堵在村口,我聽說還派人想繞後往村子裡闖,一個二個凶神惡煞的,手裡不是警棍就是槍,這一老本實的家裡擱誰誰不哆嗦?接到報警電話的時候可給我們嚇夠嗆,分局裡頭能帶出來的槍彈都裝車上了……我們先還以為這年代山頭上鬨土匪了呢!”
“市局的協查公函管不住你們了是嗎?還是新山現在區縣的分局自立門戶,直接站在了市級單位的腦袋上麵?!槍口對著同事,你們膽子可夠大的……”
顧形的聲音壓得沉重,在救護車警笛急切的襯托下像是磨著砂礫。他沒接起身後遞來增長士氣的喇叭,隻拎舉著紅色抬頭的文件微微眯著眼,任憑遠光燈晃照得他頭重腳輕:“我再說最後一遍,盛安市公安局偵辦案件取證期間,兩名警員在黎西村的地界下落不明,我們隻是來找人,但如果你們非要攔在前麵——”
“顧隊你這嚇唬我們沒用啊,我們也是一切行動聽指揮,您看……現在腿肚子都打轉!”
對麵端著喇叭,乍一聽話音像是放低了姿態,字裡行間卻夾槍帶棒地挑釁個沒完。
“再者說了,這破紙片您就彆舉了,上麵讓新山協查的是水廠取樣的事兒,其他的我們可沒收到過配合的通知,您這烏泱泱地帶人要搜查,公函搜查令要啥啥沒有,但凡推個門進個院子那就是私闖民宅,都是吃公家飯的,這濫用職權的事兒您不拘小節,萬一我們被舉報脫了衣服摘了帽子呢?顧隊,您擔心手底下的安全,我們也都問過了,現在兩頭說法不一致,我們夾在中間沒法做人,要不,您就聯係上頭給個條子走個程序什麼的?茲要是接到電話看見蓋章,我們立馬挪地方,絕對一百個配合!”
江陌把車橫在救護車後頭,跳下車時被烏煙瘴氣的羅圈兒風吹糊得有點兒迷眼。
兩廂僵持不下的場麵以黎西村村委會的小領導出麵調停暫時作結——對麵村裡不知道哪家哪戶罵罵咧咧地嗷嚎著有位年近百歲的老頭兒快被他們吵得心臟病發腦血栓,顧形隻得收聲,試圖見縫插針地派兩個偽裝醫生的警員進去探上一探,可沒等人拎著箱子奔到村頭,對麵又嚷嚷著老頭兒已經吃藥睡下,貓啊狗啊的趁早彆來討嫌。
顧隊長麵上吃癟,捏著冒煙兒的嗓子腳底下發軟地晃回到救護車跟前,看見一張擔憂的麵皮迎麵奔過來,擺了擺手,架著胳膊壓住了一肚子話沒處說問的江陌左肩。
顧形伸手管拘坐在路旁大石頭上的小護士要了一聯西瓜霜含片,就著一瓶礦泉水,含片嚼得滿嘴冒涼風,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江陌的肩膀上麵。他先了了一眼駛進夜色的車屁股,抻長脖子沉默半晌,又擎等著黃星駿五大三粗的身形打從老遠老高的樹林草窠子裡鑽出來,這才鬆開鉗抓了半天的肩膀頭,啞著嗓子示意江陌上前,把搖頭晃腦到處找他身在何處的黃星駿叫到救護車的車屁股後麵。
黃星駿也焦頭爛額,沾了一身的草籽草杆,嘴角都憋擠出一顆新生的水泡。他看見江陌先怔,“怎麼還給你薅過來了?胡旭王浩呢?”
“老顧說他們進不去村子,如果需要人的話我肯定比你這膀子容易往裡鑽……我就過來看看。胖坨他們要先把取樣送回去,哭得嗚哩哇啦的我也沒怎麼聽清,好像說是老祝告訴的,怕再半道出岔子,這一天折騰就全白搭了。胡旭王浩帶著人陪同,剩下……小羅法醫帶兩個人在這兒候著,看……現場有沒有什麼其他需要。”江陌眉頭擰得老高,“這怎麼就突然出岔子了呢?我剛開車過來,離得老遠聽師父跟對麵兒喊,倆人沒回來?”
“祝主任和分局的老袁。”
顧形吵架失利,沒勁兒把這一半個小時裡鬨騰得稀爛的局勢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旁邊黃星駿懊惱地齜了下牙,覷見顧形擺手示意,這才嘴上絮叨心裡煩悶地跟江陌把這場性命攸關的鬨劇迅速複盤了一遍。
“胖坨在黎西村附近發現了一個小水房泵站,主任的意思是這村子位置正好在小羅法醫給的研判範圍內,乾脆就近取個樣,免得日後再折騰一趟麻煩。”
江陌點頭,也擰了瓶水遞到黃星駿手邊:“這個剛就聽說了。還說老祝擔心安全問題,所以特地叫了分局的人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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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水泵站其實離黎西村挺遠。就一圈矮牆、一間瓦棚外加一個泵站水塔,周邊沒什麼遮掩,我這個造型比較顯眼,就跟老袁商量分頭。我在四遭望風,他跟著主任胖坨去看看能不能取樣,速戰速決。結果……”
黃星駿灌了半瓶水,臊眉耷眼地一抹臉,“他大爺的讓人算計了。”
江陌眉眼一沉,忽地想起便利店那天支著耳朵聽來的幾句閒話:“黎西村前段時間好像死了挺多人,這事兒看來是真的?想栽贓陷害?”
黃星駿歎了口氣:“先前在水庫旁邊的水廠裡動靜太大,估計是挺早就被盯上,水泵站裡提前蹲了人,老袁在院子裡頭查看情況,讓人偷襲楔了腦袋,主任應該是進到泵站裡拿到了水樣,結果出門就看見老袁倒在草垛上,他也被撲在原地,眼瞧著四個人圍在院子裡,手裡端著鎬頭後背挎著打獵的土槍,還舉著手機拍照錄像說抓著有人在村子泵水的井裡投毒。掏證件拿執法儀都不行,全都搶過來砸了扔桶裡燒了。”
江陌視線稍偏,覷著顧形的臉色,沉默了兩秒:“胖坨呢?”
“他走半路箱子背帶脫扣了,鼓搗箱子來著。主任想拿了水樣就走,就沒管他,結果……胖坨聽見院子裡的吆喝就貓在牆外,我聽見動靜找過來的時候也被他按住了……主任趁著對質的空當給我們倆提醒不要妄動,當時的情況……老袁生死未卜,剩下主任和胖坨都不抗造,我倒是拿這個警棍,但沒槍沒法示警,出去就是送人頭——”
黃星駿琢磨起來既憋屈又窩火,抬手把腦袋搓盤成鳥窩:“所以隻能聽著院子裡主任的話音,貓躲到那幾個人把他們倆拖走,胖坨偷摸溜進去重新拿了水樣,我們這才跑回去報信,追著那點兒痕跡往黎西村裡搜……”
在此之後的事兒,江陌已經從顧形那幾段互罵的喊話裡了解得差不多。
顧形帶隊上門要人,幾分鐘之前還吆喝著有人投毒的事兒村子卻翻臉就不認,村子裡管事兒的瞄見兩支彆在後腰的手槍就開始鬨騰,捏著他們一時衝動未經許可異地執法和擅自持槍闖進民宅的錯處報了警,烏泱泱地找了青天大老爺來幫他們做主,吵吵嚷嚷地拖延時間。
顧形總算嚼完那幾顆含片,滿嘴跑風地抬頭看了黃星駿一眼,啞著嗓子問:“村子後頭都找了是嗎?”
黃星駿點頭,“村口正熱鬨,村後沒幾個人,四趟房子攏共就這麼些戶人家,沒有什麼藏人的地方,也沒見刻意把守的房間,估計還是藏那塊山林裡的可能性大一些。”
江陌嘶聲,斂眉看著顧形擰巴得苦哈哈的眉眼:“那不就是……私礦那邊?”
“以前還遮著掩著,現在都挑明了,這就是拿咱們擋槍呢,事兒鬨這麼大,新山的市級單位一個都沒露麵——老高那邊我聯係過了,協查的文件估計快,但問題是不知道黎西村堂而皇之地搞這麼一遭究竟是想掀誰的飯碗……”
顧形嚼緊後槽牙,卷了下舌尖。
“事兒能等,人不能等。我在正麵拖著,江陌,你跟老黃,得想辦法再摸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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