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孩子氣重,不受拘束。
心思遭點破,單奕辰喪氣地拿起她完成的繡鞋自憐。“我好比這鞋下的泥任人踩踏,老板娘你心好狠呀!”
“我說過彆再叫我老板娘,四少爺是存心讓我少繡另一隻鞋麵是吧?”斜眼瞄瞄剛踏出鋪子的女客人,她收起針線盒,目的已經達成。
他嘻皮笑臉的再扯她的麻花辮,好玩極了。“老板娘生氣了呀?我給你捏捏腳。”雪足輕踹。“少獻殷勤,四少爺的老相好剛買走兩雙鞋,我們今天會有進賬了!”“嗄!哪個老相好?”單奕辰朝門口張望,是眷菊還是秋霜?他沒瞧清楚隻顧著盯牢她。“四少爺果然是知己滿天下,相好多如天上繁星。”看來她的計策奏效了。隻要分散單奕辰的注意力就不怕做賠本生意,風流的他一瞧見貌美的姑娘上門準是賠本,不讓他招呼女客人才能轉虧為盈。
物以量製價,讓她當家絕無人情講,一分錢一分貨不容賒欠,小本經營銀貨兩訖,不若他主事時呆賬一堆,還查不出是何人積欠,即使不還也無所謂。
傳聞他是風流而不下流,可是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不隻是風流到無可救葯的地步,凡是女子皆不放過的主動與之攀談,甚至下流地握著女子小腳不放,舉止近乎輕薄地與人打情罵俏,仿佛旁人皆不存在似的。
因此她刻意端坐鋪中最不顯眼的角落整繡線,不時拎著繡布假意要繡雙鞋,引起他的興趣,使他無暇顧及美人的拋媚眼好算便宜些。
誰會料到粗手粗腳的公子哥兒居然對女紅著迷,瞧見她繡功靈巧便沉迷不已,完全忘了自個兒是男兒身身份不妥硬要跟著偷師。
偏偏他又恥於下問獨自摸索,以為彆人輕巧的一繡沒什麼困難,他有樣學樣隨便繡繡同樣是精品。
可惜那沒人要的精品賣不出去,隻得半買半相送的強迫彆人收下,不賺反賠是常有的事,單老夫人當時的善意實在是一樁詭計,引她走進爛攤子收拾殘局,這才叫精明不蝕本的生意人,幾壇好酒就綁住了她的雙腳。
“我說老板娘亦是我知己,你要不要與我相好一回?”單奕辰厚臉皮的笑著,衝著花垂柳那雙晶雪天足他自願犧牲一回。
雖非天仙美女至少有一項好技藝,他算是遷就了,畢竟他難得如此“委屈。”
但是花垂柳隻是將繡布往他手上置放。
“大白天不好做夢,有空去對對連連虧損的賬簿,你應該識字吧?”她的眼神微露同情。
能把一間應該賺錢的鋪子搞到負債累累,想來他也不是簡單人物。
有舍必有得。
“老板娘,你要去哪裡?”一瞧她往鋪子外走,單奕辰趕緊大步一跨的跟上。
又是老板娘,他真想壞她名節呀?“麵試繡娘好幫忙補縫,我可不想讓這間鋪子倒在我手上。”
大腳一雙。
刪。
姿色中下。
刪。
五指短粗。
刪。
齒露黃垢。
刪。
體態臃腫。
刪。
看不順眼。
刪。
心情不快。
刪。表情越來越沉的單奕辰臭著一臉張,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揮舞著毛筆,大紙一張滿是他劃掉的人名,幾乎沒幾個人得了他的眼。
可是他左手丟掉一張,隨即有隻白嫩右手順勢一接,粗墨橫劃的大字謄寫在另一張紙上,一一比對反而刪去他看中意的人選。
孰可忍,孰不可忍,這花垂柳先是故意無視他的翩翩風采犯了大不諱,而後唱反調地給他難看,儘挑些奇貌不揚的醜婦人,分明借此嘲笑他的不濟事。想他單四少爺在女人堆裡行走多年無往不利,幾時受人冷落過?真是讓人心裡不舒坦。
女人嘛!不是美便是媚,至少嬌俏可人吧?瞧她找的人手多叫人冒冷汗,一沒長相、二沒身段,腳大似船腕如梁,倒三角眼還翻白。
唉!彆說夜裡見了當撞鬼,朗朗晴天恐怕也會嚇著膽小的百姓,誰還會上門買鞋,光是收驚費便是一大損失。
楊柳腰肢芙蓉麵,金蓮步步玉生階,指纖腕細黃鶯嗓才是極品,不做事杵著發呆也賞心悅目,她到底懂不懂何謂如林美女一片春,招來檀郎臂當枕的樂趣?
可恨的是她竟命人將“無雙繡坊”改成“花問鞋坊”,數十幅繡樣隨君挑選,人人都可將喜愛的花樣托繡娘繡在鞋麵上,那麼滿街都是一個樣的鞋兒有什麼稀奇,就像大家共用一張臉看了心煩。
人兒無雙鞋無雙,門外漢充當內行學人乾起買賣,他就不信她能撐起一間鋪子。
“老板娘累了吧?我來接手就好。”再讓她胡搞下去,整個鋪子大概隻有她一名年輕姑娘。
而他肯定是第一個因無春色可瞧而棄鋪子的老板。
氣色頗佳的花垂柳不曾回頭的說“四少爺累了就一旁休息,眠花宿柳的確傷身。”
她一句話就當場讓他麵有菜色,滿臉綠渣。
他是風流但不沉迷枕畔香,哪個男人不好脂粉味,偶爾為之的醉臥美人膝何來傷身,一夜快意無比,更勝補參十盅。
“我的身體好得很,如狼似虎。”背一挺直,單奕辰神采奕奕、精氣十足的以厚實嗓音反駁。
“既然身強體壯煩請登載入冊,這十名繡娘我要了。”凡事有憑有據才能照著冊兒發餉。
“你…你全要了!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那位黃衫綠裙的姑娘好像更適宜。”明眸皓齒、巧笑倩兮啊。錯愕的他硬是強迫自己扯著笑。
吹乾墨紙,花垂柳冷嘲地命一貌醜婦人按下指印。“四少爺彆再賣笑了,人家以為你得了瘋癲症嘴角抽搐。”
儘會招蜂引蝶,他遲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精儘人亡。
“花垂柳,你不覺得自己很刻薄嗎?”他這一笑可是千金難買,她居然視若無睹還加以嘲弄。
泥人都有三分土氣,她似乎得寸進尺的騎到他頭上。
聞言,花垂柳嫣然一笑,頓時光彩四射。“原來四少爺沒忘記我小小賤名呀?”
驀然炫目的單奕辰有片刻的失神,好像一瞬間瞧見了月宮仙子的笑顏。“好美…”
美?“你又瞧見哪家姑娘了,積點陰德為後世子孫留點福,多燒些香求各路神明勿怪罪你的作孽。”
通常隻有美人才能吸引他的目光,自認姿色平庸的花垂柳壓根沒注意他眼底的倒影是誰,隻當是他風流性又犯了,一日不可無美女為伴。
“見鬼了,我怎會認為她美呢?”為求清醒些,他不禁自打起耳光,天底下的女子又不是全死光了。
她好奇一眺。“你在說什麼?”他是怎麼了,又是皺眉又是自打耳光,莫非不服她識人的眼光?
不管啦!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好繡娘,物美價廉才有生意上門,這年頭有幾人買得起“無雙”,市井小民貪的是方便不咬腳,美醜倒在其次。
不過她的繡功還算能見人,先繡個鞋麵讓其他繡娘照著繡,省時省力不浪費功夫找花樣;一次買齊所需的繡線繡布省得來回批貨,大宗進貨尚有折扣可拿。
鞋坊之前是虧多賺少搖搖欲墜,現在能省當省方為節流,有好的繡娘才能繡出好鞋,鞋板兒一咬合薄利多銷,相信要回本並不難。
唯一要防的是四少爺那內賊,見美心喜便送鞋的惡習真是要不得,得想個法子要他改改性子。
“我說老板娘未免太狠了吧?儘挑些醜女老婦屠殺我的眼。”他的心情怎麼好得起來,沒有美女。
單奕辰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人那群“醜女”、“老婦”耳中,十雙忿忿不善的圓目怒嗔著他。
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得罪所有人。
“總好過貌美卻一肚子草包,繡鳥反成四不像地傷害我的雙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的感受勝於他。
“啐!你太自私了吧?這間鋪子的老板是我。”意思是由他做主。
花垂柳壞心眼的眨眨眼皮子。
“等四少爺替鋪子賺了錢再說,你不會‘純真’的以為捧著女人小腳就有銀子進賬吧?”
“你在指責我不會做生意?”儘管事實如此,但由她口中說出特彆紮人。
早該知道女人的心眼小,老是記恨他不改口喚她老板娘,所以一找著機會便諷上兩句尖酸語,真是名副其實的小女人。
“四少爺錯了,垂柳乃明指‘某人’開了鋪子是方便親近女人,而非為了賺取蠅頭小利。”她擺明地削了他裡子,不給他台階下。
“某人”的脾氣一觸即發。“就衝著你的一番蔑視,我非把鋪子撐起來不可。”
“拭目以待,彆讓人失望,當你是扶不起的阿鬥。”她笑得可惡地再度劃去他挑中的貌美繡娘,氣得他快跳腳。
“彆忘了我才是老板。”不管她是不是奶奶硬塞給他的幫手,這次他一定扳回主控權。
她無辜的一掀羽睫,那雙清瞳狡猾得令人恨。“不知是誰開口閉口叫我老板娘,老板的娘應該比老板大吧?”
她趁機在口頭上討便宜。
“你…”單奕辰自覺是搬磚砸腳。
兩人的鬥嘴引來旁人圍觀,一位不知情的外地大娘好心地插上一句。
“小倆口彆儘顧著鬥嘴,四少奶奶當家主事是理所當然的事。”
“四少奶奶!”
兩雙瞠大的眼盛滿離譜,而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和暗笑則是發自圍在一旁的夥計,他們怎麼可能湊成一對,除非老天不長眼。
可笑,是兩人共同的心聲,而且死不肯看對方的眼,宛如鬥氣的小冤家。
“我說錯了什麼惹四少爺和四少奶奶不快?”一頭霧水的大娘莫名其妙承受四周傳出的訕笑。
她一說完,大家笑得更大聲了。
“我不是四少奶奶。”
“她不是四少奶奶。”
兩人默契十足的吼出事實,眼神不經意的交會又各自撇開,好像多瞧彼此一眼會生瘡似,卻顯得有點欲蓋彌彰。
若非揚州的百姓都明了他們大概的性情,不然光瞧其孩子氣的舉動還以為是嘔氣的小情人呢!
“可是你們一個是老板,一個是老板娘,為什麼她不是四少奶奶?”大娘不明白的看著。
是呀,為什麼不是?大家的目光如此取笑著。
難得動怒的花垂柳恨得牙癢癢的瞪向一臉愕然的單奕辰,將腳下的繡鞋精準無比的擲上他引以為傲的俊臉,起身往鋪子裡走。
作繭自縛,他是罪有應得呀!
“我們…呃…不是…唔!柳丫頭,你鞋不要了嗎?”
看她一腳低一腳高的跛行,單奕辰心中莫名多了一絲心疼。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絕非是喜歡她,而是他向來憐香惜玉,舍不得身邊的姑娘家有半點傷痛,尤其是她有一雙玉雕般的雪足。“留著讓你反省,彆再把丹桂繡成鴨子,你想當女人還早得很。”她惡毒的將了他一軍。嘩——
眾人古怪的目光藏著訝異,不自覺的盯著麵色鐵青的單奕辰,有些懷疑他的風流是做給世人看,其實他有斷袖之癖。
所以,他記下了。
花垂柳,花垂柳,臨江任攀折。(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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