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做後悔之事。”他溫吞道。
“喂喂…我沒法呼吸了…咳咳,你們要誓言,能不能逃出生去再說?”談笑生氣虛的插嘴,兩眼昏花。
挽淚牢牢子著他,良久,她上前,不握他的手,反而緊緊抱住他腰際。
她知道她卑鄙下流,但她不後悔,從抱上他、感受他的體溫之後,她就再也不會後悔了。
微微的歎息從他胸膛輕微的震動就可以感覺到。他是有點不甘情願,但無所謂,她可以愛他,花一生一世愛他,讓他了解她雖是長命不死的妖怪,但她的愛跟一般人一樣,可以維持到天荒地老。
“你或許沒有我的壽命,可是沒有關係,我不在乎你能活多久,就算你白頭了,我也不嫌棄你;就算你老了死了,我也甘心等待,等待你轉世投胎,再來尋你。”她激動的許下承諾,是對自己,所以聲量極小。
但他仍然聽見了,黑眸裡的情緒無波無動。
“情一字,轉眼不過煙消雲散,何苦執著。”他低吟,刹那間帶著人消失在火海之間。
新鮮的空氣迎鼻,青草味、腐朽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挽淚猛然張開眼,目光所及是破敗的廟宇。
她的懷抱一片空虛,連忙抬頭張望,瞧見他正對供桌上香。供桌上是佛像,紅色的淚落在臉頰處,她一時錯眼,竟將他與佛像重疊了;再一定睛,兩者之間並無任何相像之處。佛有慈悲心,他卻毫無慈悲心,怎會相同!但心裡總有些不舒坦,站起來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
“挽淚,我在上香呢。”親切的聲音不疾不徐,心跳也沒加快。一個男人能把持至此,絕不是普通人。
“你是道士吧?”她偏用力抱住他,讓他動彈不得。“你能使法術帶我們逃出火海,必定是修行中人,我曾經見過一、兩個道士,他們瞧起來很厲害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我忘了。”他又笑歎了口氣,每走一步,她緊跟在後。將香插進爐裡後,他勉強拉開她的手臂,旋過身。
她又像八爪章魚從前頭抱住他,仰起絕美的臉蛋為他找個解釋,說道“你是道士當久了,所以忘了自己的俗家名嗎?那我為你取一個,好不好?”
“有沒有名字又何妨。”他想再拉開她的手,她死抱著不放。
“你無妨,我卻介意。你姓冷…。”腦中搜尋片刻,竟找不出適合他的名字。她讀書,已是幾百年前的事,肚裡墨水早已作古。
躺在地上的談笑生實在忍不住插嘴建議“叫豫天,如何?豫同預之意,豫天,乃預天之意。”從地上翻坐起來,見到他們一齊望向他,他連忙無辜的笑道“不好意思,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綿綿情話,實在我醒來很久了。冷兄,你的法術真高強,竟能在火海之中開道,我當時還以為我命絕於此是天意,沒料到你的法術比上蒼更厲害,小弟簡直是甘拜下風。”
“什麼名字都好。”冷豫天無所謂的說道,硬是將挽淚的手拉下來,走了幾步。
她皺眉。“你不愛我親近你?”
“男女授受不親。”
“我管男女親不親的!我喜歡你,自然想要親近你,這有什麼不對!”她惱道。最氣他一臉溫和卻無情緒的模樣。
冷豫天好脾氣的笑了笑。“你喜歡我,便該喜歡我的一切,是不是?”
挽淚毫不考慮的點頭。“我會喜歡你的一切。不論你的美醜、不論你是否會老,甚至你老得不能動彈,我也願在床塌前陪著你。”
“我信佛。”他淡淡的說道,似乎對她的誓言不動容。
沉默半晌,她才了解他的話,她眯眼問道“你要我跟著你信佛?”
“我自幼信佛,神佛之理早已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你說你喜歡我,那可是表象嗎?”
“不,不是!”她激動的握緊拳頭。“我說過,你要我做什麼我便為你做什麼,隻要你開的口,我絕不會說不!你要我信佛,我就信佛,就算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甘願!”隻求他愛她!
他露出微笑。“那就好。”
他的淡笑是一貫的親切溫和,甚至有幾許長輩對小輩的讚許,毫無寵溺之情。這不是愛啊。難道挽淚看不出來嗎?談笑生暗自訝然,卻不敢為她仗義執言。執了言,又如何?戳破一個女人的希望,他做不來,“談兄?”冷豫天對上他呆愣的視線。
談笑生回過神,隨應了個話題。“這裡,可是店小二所說的那間神佛顯靈、將惡賊儘滅的破廟?”
“正是。屍首埋在五裡坡外。”冷豫天又退幾步,靠在供桌旁,挽淚死皮賴臉的貼上他。
“挽淚,這兒有旁人在。”
“不不,沒旁人在,我什麼都沒看見。”談笑生真當沒見著,站起身走近佛像,“真是佛像顯靈流血淚?我還是頭一遭瞧見,”以指尖刮下一些佛像眼下的血,挪至鼻尖聞。“這分明是乾涸的人血啊,怎會是佛像流淚!是誰誆騙百姓…。”轉念之間,瞧見冷豫天的笑。
他的笑始終是親切的,卻有洞悉世間一切之感,談笑生的心咚地跳了下,脫口問道“你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城裡那自稱神佛之人所編造的?”
他但笑不語。
“你接下來會如何做?”
“天一亮,離開這裡。”
“離開?既然知道這其中有鬼,為什麼你不進城揭穿他的把戲?他誆騙多少信徒,若是引人向善也就罷了,但他今日不分青紅皂白,火燒我與挽淚,我瞧他也不是好人,萬一假藉神佛之名,做出傷害百姓之事…。”
“世間事早有定數。”冷豫天微笑道“我插手,隻是破壞天體運行之道。”
談笑生一怔,又是錯眼了吧?怎會有人親切微笑,雙眼卻如此無情呢?無情非絕情,無情是不就沒有任何的感情。他可知如果真不幸言中,會有多少百姓受到傷害?
“挽淚,我不會離開,你可以放手了。”冷豫天再度拉開她的雙臂,似乎頗為頭痛的盤坐在地。
“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隻是想要你的溫暖。”挽淚壓下惱怒,硬趴在他的腿上合眼。
刹那間,談笑生瞧見冷豫天的眉頭微蹙,破壞了他原有的祥和,但隻是瞬間,他又恢複到平靜無波的神色。
他合上眼的神色極為眼熟,讓談笑生不由自主的腿軟、跪坐在地。那種眼熟不像是昨天遇見張三李四那種無關緊要的人,而是…而是遙遠的記憶裡,曾經有一個神像…他曾看過那樣的神像…神態貌色簡直如出一轍原來,這就是神嗎?一個無情無義的神隻。
沉默了大半夜,破廟中的三人已合眼養神。冷豫天盤腿坐地,挽淚硬是賴在他的腿上入睡,談笑生則縮在角落裡。
他難以入眠,等到挽淚熟睡之後,他壓低聲音說道“你真殘忍。”
對他的指控,冷豫天仿佛早已預料到。他張開黑眸,唇畔帶笑。
“談兄是在說我嗎?”
“你分明不愛挽淚,為何給她希望?”
“她也不是真心愛我。”冷豫天淡淡的說道“她隻是寂寞怕了,遇上個不怕她的人,自然不願鬆手。”
女人心真有這麼簡單的話,他也不會至今未娶老婆了,談笑生看著他平靜的臉色,真想知道究竟有沒有人能讓他變了臉色。
“總之你若有心與挽淚共偕白首,你就待她好點吧。”
“誰說我要與她共偕白首了?”
談笑生一驚。“你不是承諾…。”
“我承諾與她相伴,我要她跟著我學習佛理,潛心修行,百年之後她登上仙榜,又何須惱人情絲?”冷豫天瞧他一眼,笑言“談兄是多福多壽之人,若是願廣布善緣,將來要走上天界一回,也不是難事。”
破廟無門,冷風襲進,讓談笑生打了個哆嗦,分不清是冷風抑或眼前的男子讓他感到寒毛豎立。
“你真無情。我原以為白日挽淚墜樓,你未伸援手是我看錯了,現在我才知道你當真無情。既然你無情到不救城裡百姓,為何還要救我跟挽淚於火場之中?”
冷豫天沉吟了會,才老實答道“因為我需要一個綿綿壽命的人來借壽。”
初時相遇,並沒有想到這一層,事後才發現她雖是妖怪,但未修行的身軀乾淨又有幾分近乎仙氣的味道。雖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在未修行的情況下化為人身,然依她的條件,確實可以為孫眾醒續命。
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原是黑龍寨的二寨主,會當上這等的身分,是為守在累世罪孽的斷指無赦身邊;他不插手,隻是看著斷指無赦不停的重蹈曆世的罪惡,原以為他會看見這樣的罪孽到無赦命終了,卻不料會遇上神佛轉世的孫眾醒。
他誆騙斷指無赦,讓斷指無赦以為往西行便能救孫眾醒。怎能救呢?孫眾醒是天女托世,這一世不過是經曆人之苦,到頭來仍要回天上去。他騙斷指無赦,是為了讓他離開黑龍寨,讓孫眾醒最後的日子能不必在罪愆難受中度過,沒想到西行救命之行成真,他遇上了挽淚。
“借壽?”談笑生又驚又怒。“你救她,就為借壽?你對她真沒有一點的情分?”這樣的人是神嗎?是他看錯了吧!沒有一個神會這麼無情的,曆代神話故事不都在闡揚神佛的偉大與無私嗎?
冷豫天的嘴角微勾。“我說過,我對她,如同長輩對小輩之情,她若好好修行,摒棄男女之愛,將來她會了解何謂大愛,那時男女之愛對她來說不過是過往趣事。”
談笑生緩緩搖頭。“你…這不是大愛,你根本沒有‘人性’。”沒有人的七情六欲,沒有人最基不的人性,怎會懂得這世間的感情?
眼角瞥到挽淚動了動,似在沉睡當中,白皙的臉蛋如此邪媚妖嬌,紅色的朱唇…帶血?
細看之下,她咬住她的下唇太過用力,以致血流不止。她不會痛醒嗎…或者,她根本已經醒了,聽到方才的一切?
再做抬頭看冷豫天,他已合上雙眸,唇邊仍然噙著洞悉的笑。談笑生傻眼了,他分明早已知道挽淚醒了,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說出那樣殘酷的話?
就因為…神是沒有男女之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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