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淚,你嚇到他了。”
她馬上轉向冷豫天。“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第一滴雨打在她的眼皮上,刺痛她的眼,隨即大雨傾盆而下。
“這不是你的錯。”
挽淚等了一會兒,隻等到他這句話,她難以置信地說“就這樣?不是我的錯?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你說天上有神,那我要問,到底我是做錯了什麼,要他這樣來懲罰我?我已經是不人不妖了,他還來玩我?是存心要我遠避世間百姓嗎?我不害他們,為什麼還要讓我變成這樣?”她怒叫道,白光打在她身後,遠處山林道電擊,冒出濃煙來。
為什麼不乾脆打在她身上,從此一了百了?
“挽淚,世間有種種苦,你受的隻是千萬種中的幾種而已。你跟著我修行,遲早會脫離這些苦難。”他不忍見到她受折磨。
“我不要!”她揮開他的手,退後幾步,盯著他的銀眸幾乎要凸出來了。“我受夠了!這世間要真有神,就直接將我劈死吧!留下這種眼睛…這種眼睛…不如不要!”她尖銳叫道,抽出懷裡生繡的匕首,往雙目刺去。
“挽淚!”冷豫天大驚,疾步上前扒住她的雙手。“你這是乾什麼?”
大雨打在她的眼上,讓她張不開來,身子好冷,心頭更冷。每一個待她親切的人總是轉眼就走,讓她懷著希望,卻又絕望。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這樣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多寂寞!我長生不老,我總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居,現在我有了妖怪的眼睛,不要說我去看見他們了,他們見了我就跑!你要我怎麼活下去!你放手,放手!”她死命掙紮,又踢又咬的。
“挽淚,你還有我!”
“有你?你是誰?你不過同情我、要我跟著你修行而已!我不要,我就是不要!在這世間,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同情?是同情嗎?若是同情,那表示他還有一絲的慈悲心。偏偏什麼叫同情,他早遺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多了人的生死,他變得無情了?
她說的沒錯,他壓根兒一點慈悲心也沒有。為何會對她動情?那一刀活生生的插進她的心,也穿透他那顆無情的心。
世間男女能無怨無悔,在於他們的緣分,是累世因果訂下今生的作為;但他是天上的神,身心皆是;不似天女孫眾醒,有神心卻有人的身體。一個普通的人或妖怪怎會與一個神有緣分?沒有緣分、沒有因果,她怎會義無反顧的為他挨刀?
就算當年他給她永生的性命,也勉強算是惡作劇下的緣分,她也該是跟著他修行的緣而已。
怎會有愛?怎會有生死相許之情?
他一時鬆心,讓她趁了空,奪回匕首。“挽淚!”
她舉刀刺向雙目,他不再搶回,反而為她擋刀。
她下手極快,原意是要讓他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卻不料狠狠地戳進他的手骨之中。
雨水順著他的傷口流下,迅速散漫出血泉來。
挽淚盯著他的傷,緩緩搖頭,顫抖的說道“你不愛我…就不要對我好,不要再讓我心生期待,讓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把匕首給我,挽淚。”
“不。”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該為此自殘。”
“那是誰的錯?是神仙的?還是你的?”她失魂的嗤笑一聲,蹌跌的踩在泥水裡。
她低頭,疑傻的望著腳下泥水窪,喃喃道“隻有混濁的汙水才不會照出我的眼睛,難道我這一生一世就得永遠身處在汙水之中,沒有翻身的一日嗎?”
“是我的錯,挽淚。”
她猛然抬起臉,“你的錯?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為什麼?”
冷豫天靜默不語,雙眸裡是難以掩飾的心痛。他怎能說,她的眸色漸淡,是因為當年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漸退?
法力與施法人本身息息相關,法力漸退表示施法人出了問題。
他是神,他的法力從未有過錯,而現在她的眸色變淡,是因為他的神心開始崩潰,五臟六腑也逐漸脫離無我之中。
他身上傳出七情六欲的味道,他心頭雖然明白,卻不願承認。
他是個神啊,怎會動情?怎能動情?她擋身的那一幕,不停浮現,讓他迷惑。
世上之事,少有他難解的,偏偏他難解她的情。
“走吧,走吧,遠離她,時間沉澱之後,便會忘了這一段情劫。”腦海裡再度浮現熟悉的警語。
他怎能走呢?走了,留她一人,豈不是要她寂寞的死?
“這是憐惜嗎?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有了憐惜之心?你原是無情之神,看儘世間生死喜怒,一個小小妖女也能影響到你的心神?”警告之語是親切的,但帶抹嚴厲。
冷豫天腦中紛亂無比,手骨的疼痛微微刺激他的神經,他低下視線,看著血流不止的手背,沉默良久。
隨著他待在人間的時間愈久,對於人世間的情感愈來愈麻木,他顯得無情,但偶爾對於脫軌的命運,他會扶上一把,那是對人的普世之愛,沒有待彆的情緒;而現在他為挽淚受了傷,不覺得痛苦,不覺得平常,心裡甚至有一抹奇異的甜蜜。
這是什麼?
腦中之聲傳來幽然的歎息,隨即警語不再出現了。
冷豫天抬起臉,凝視她的銀眸,那雙銀眸裡燃燒著對他的愛、對世間人的恨,還有深沉的悲哀與寂寞。她美麗的容顏淒楚而憔悴,如果不是他動情,她不會落到這種田地。
“你不是神,不會讓我變成這樣。”雨中,她疲累的嗤笑。“你不過是個修行道士而已啊。”
“誰說我是道士?”他的聲音清冷而殘忍,不再遲疑,存心杜絕他與她的毀滅之路。
“你不是道士?那你怎麼會有法術?”她訝然叫道。
他歎了口氣,輕言道“因為我就是你嘴裡的神,挽淚。”
※※※
雨一直在下著,像是流儘天下人的淚,訴儘所有人的悲哀。
那麼她呢?
她流不出眼淚,誰來為她而悲呢?
“神…?”匕首落了地,她恍惚地喃喃著“我沒見過神,世間怎會有神呢?”至少,她沒有見過啊。
“我就是你所見的神,挽淚。”
他的黑瞳深不見底,即使下著雨,也能感覺他溫暖的氣流。
“你騙人!”
“神不騙人。”他微笑,是溫和的笑,對她卻是格外的刺目。
“世上沒有神!我沒見過!”她的聲普開始拔高。
“世上何止你沒見過神,有多少百姓轉世上百回,也不曾親眼目睹過神。”
“不…!”挽淚搖搖頭,涼意襲上心頭,一點一滴的結成冰。“你隻是人,是個我愛的男人,普普通通,隻是信神的念頭比旁人強了些,除此外,你什麼也不是。”
“我是神,挽淚,所以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他一字一語,異常清晰的說道。
“你胡扯!”她尖銳叫道,嘴裡不承認,腦海卻一一浮現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佛理。
他是天上的神!
人與妖已經難以相戀了,何況是神與妖?
她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撐地。
“挽淚?”他上前,直覺想要扶起她,手臂已舉在半空,卻硬生生的停下。
她的一生,算是他毀的,如果再沉溺在人間情裡,不但他會完,連帶害她於萬劫不複之地。
“何不讓我發瘋?何不讓我就此失去意識?”濕透的發服貼在頰上,她的雙肩不停的抖動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悲哀能在何處發泄?
“挽淚,拜我為師,跟著我修行吧。”他輕柔地說道,眼裡閃過一抹不忍“將來等你得道成仙,你我師徒之義流傳後世,也算一樁美談。”
挽淚緩緩抬起臉,空洞的望著他。“我拜你當師父做什麼?我要你當師父做什麼?一個師父會愛我嗎?用男女之愛來愛我嗎?你的地位太崇高,我連親吻你腳趾的資格都沒有!”她發狠的猛捶地,汙泥濺上她的臉,冷豫天上前半跪下地拉住她的雙手。
“挽淚,你可以的,你活了這麼久,看儘人世間的絕情絕義,為什麼自己還拋不開這種包袱?”
挽淚叫道“我不行!我就是愛你!”掙脫他的錮製,傾儘自己的力量抱住他的腰際,臉頰靠上他的胸膛“你是活生生的人!我聽見你的心跳,我摸到你的體溫!”腦中紛亂,一狠下心,將自己的衣裳撕開,露出雪白的玉體,又靠向他。
“挽淚!”他要推開她。“你這是什麼舉動!”硬生生將視線撇向他處。
“我的舉動是無恥!反正我也不算人了!人有道德、有羞恥,我沒有了,我為了你甘願什麼都沒有了!”的身子緊緊附在他身上,隔著他的衣衫,可以感覺到她的曲線震湯在他的知覺裡。
他趕緊閉上眼,五臟六腑在翻攪,全身僵直如屍。
“你這是犯賤。”他費力的吐出牙縫間的字,他的雙拳緊握在側。“我不要你,你以se誘我,就算有露水姻緣又如何?我還是不愛你。我在你身上沒有心;沒有心的男人,你要嗎?”他的額間在冒冷汗,混著豆大的雨珠。
他看過多少女體而心如止水,但如今即使強壓下急促的心跳,也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
什麼叫男女私情?這就算嗎?想要獨占她一人?要得到她?不!他是個神,她是由他著的生命,一旦他毀滅,連帶她也會死,她的銀眸就是最好的證據。為他的微微動心,害得她的眸色褪回原形之色。
他雙掌用力,狠狠的推開她,她全身跌在泥地裡,他瞧也下瞧上一眼,走離幾步,與她保待距離。
“你是神…。”她的聲音微弱,不再有之前的激烈。“也不愛我…我隻求你一件事,把我殺了吧,我死了,就什麼都解脫了。”
“我不殺人。”
“不殺我?因為怕沾汙你的雙手嗎?神下殺人,是因慈悲心,但我活下來不是神的慈悲,而是殘忍;你殺了我,是造福,我會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來世為你作牛作馬我都甘願。”她的聲音失了生命力。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我怎能罔顧天理動手?”
“到頭來,你還是隻顧你的天理、你的因果…。”
接下來的話沒了。過了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冷豫天轉過身,赫然發現挽淚昏倒在泥地裡。
“挽淚!”他疾步奔前,抱起她。“挽淚?”想也沒想的,迅速脫下外衣包住她冰冷的身子。
“不要了…我什麼也不要了…。”昏迷裡,她悲苦的夢囈著。
冷豫天凝視她蒼白痛苦的瞼,突然將她用力擁進懷裡。
我可以為你生、為你死,隻要你肯愛我!
她的誓言不停地在耳際回響,動搖他的心智,他閉上眼,終於明白他的天劫到了。
他的天劫共曆三次,每一次他無心無欲無我,所以安然無恙;而如今,天劫是情劫,情關難破,神也墮獄,他怕是離死不遠了。
人死,不過轉世;神死,魂散。
他一死,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全部收回,一個沒有修行的妖還能活下來嗎?
是私心吧,寧願舍棄她的愛,也要她活下來。
是他數千年來唯一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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