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義常說他有大腦,隻是大腦不常來敲門,反而讓心直口快成為他的本性。他向來嗤之以鼻,如今,他承認自己的確是沒有聽見大腦敲門的聲音。
他再度偷瞄她一眼,發現她正在舊櫃前翻找某樣東西。她的側麵看起來挺清秀的,人又嬌小,頭發隨意束起,發色有些粗黃,衣著很普通,不致於破破爛爛,但也看出是穿了好幾年的舊衣。
依她的外貌來看,大概小他幾歲吧?或者更小?
忽然,她轉過臉,對上他的視線。
他暗驚,俊美的臉孔微紅,呐呐道“我有些熱…”
“那是當然。你發燒了。”
“發燒?”
“從昨晚你就發起燒來,昏迷不醒。”
“是嗎…”低頭一看,終於發現束縛住自己雙手的,是包得他緊密的舊被。“多謝姑娘照顧。”
“照顧不敢當。”她溫聲說“你的傷,必須看大夫,可我請過李大夫,他說是你叫他滾的,他不肯再來。”
西門永一聽見他的大名,火氣就燒啊燒的!
“他敢再來,就不會完整地走回去!”頓了頓,見她沒有答話,以為她嚇著,隻得努力憋火,壓抑道“姑娘,在下乃一介粗人,說起話來是心直口快了點,你可彆介意。”
她微微一笑,道“我不介意,可我也不想拖著你走出這山口找城裡的大夫。”
“我自己可以來!”他掙紮想爬起,腹部一陣陣的抽痛,痛得他額冒冷汗。
她沒有靠近,仍站在櫃前。
“公子若不嫌棄,我乾爹是大夫,他雖已仙逝,但醫書尚在,後院也有他留下的葯草,我可以試試看。”
他聞言大喜“你學過皮毛?”
她搖搖頭,坦白說“隻看過幾回而已。”
“…敢問姑娘你乾爹何時仙逝?”
“四年多前吧。”
“他死前采的葯草…可以保留這麼久嗎?”若是平日的他,必會大罵她是想害死人吧。
“我也不清楚。”
“那…若是姑娘拖著在下到最近的城鎮,需要幾日?”
她遲疑了下,答“應該也要好幾日吧,我沒走過。”
難道她被姓甯的大夫救起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裡?這個想法滑過他心底,同時想起去年此時他逃離這裡到最近的城鎮也要三天,何況是個女人家拖著他而行--
雙肩一軟,他認了。
“姑娘,請放手一試吧。”他沮喪道。
她點點頭,往門外走去時,忽然他叫住她…
“姑娘,在下西門永。”
她回頭,微笑點頭,沒有要自報姓名的打算。
他又喊“若是不慎醫死在下,請記得,在下叫西門永,墓碑上莫要提錯,是永遠的永,而非勇而無謀的勇。”
說到最後,原本意氣風發的聲音已化為等死的沮喪,她一聽,想要笑出聲,卻忽然想到什麼,唇角便又垂下了。
他天性好動,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夜宿野地,所以,在戶外看星星,他常做,但在屋內看星星,這…真是頭一遭啊。
他瞪著銅鈴大眼,透過屋頂那條大縫,望著天上的星星。
“我說啊…姑娘你到底在晚飯裡摻了什麼葯,為什麼我睡不著?”自他有意識之後,她不知打哪兒來搬來簾子,隔在兩人之中,他睡在床上,她則躺在地上。
雖說他素來粗心,也知她在選擇睡在屋內或屋外上一定考慮很久,最後想他四肢無法動彈,才選屋內。
若她的遭遇屬實,那她還願意救他這麼一個大男人,他真是上輩子走狗屎運,回家後要記得求佛謝祖宗神了。
“姑娘?”他也不管人家睡了沒,直喊著。
“…我沒下葯。”隔著簾子,終於有聲音響起。
“沒有?那為何我睡不著呢?”
“我不知道。”
“這倒是,你又不是我肚裡的蟲子。照理說,我對你的煮食已然麻痹,應該不會惡心得睡不著了啊…”
“姑娘?”他又叫。
“公子有何事?”
“你家沒有人教你煮過飯嗎?”
“沒有。”
“喔喔,那跟我一樣嘛,也沒人教我煮過,不過我烤隻雞都比你煮的好吃多了,你到底有沒有感覺啊?”
“能吃就好。”
不會吧?她這家夥真的以為她的東西能吃,而不是做戲給他看?每天照三餐的送飯來,他四肢不能動,她勉為其難地喂他,喂完之後,她自個兒便到屋外吃,他初時以為她像鄉野故事裡的惡媳婦偷吃好料的,氣憤地叫她進屋要吃她那碗,不料吃一口,他當場欲哭無淚。
所幸,習慣是世上最令人感激的事。吃了十幾天,他絕對相信他的味覺已與她同化,入腹而不昏不吐,以後他遇見任何餿食都能麵不改色了。
“姑娘,你還沒睡吧?”
“…我睡著了。”
他恍若未聞,繼續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煩你找個大水桶來,裝滿水,然後丟我進桶?要不,你不嫌麻煩也可以拖我到河邊,我已經受不了!”
“不方便。”
這麼斷然的拒絕,讓他俊美的臉皮抽動一下,他忍氣吞聲地說“既然姑娘嫌麻煩,那…可否請你自個兒去清洗一下?一個姑娘家要常常淨身才好。”
“這就不用你管了。”她平淡地說。
啪一聲,臉皮上的青筋斷了。一股火氣湧上大腦,他氣血逆流,喊道“臭娘們!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叫你臭娘們?那是因為你很臭,你懂不懂?你以為我愛管你閒事是不是?我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每天被迫聞你身上的臭味,我有多痛苦?”
“等你走了,我自然會清洗。”
他罵了一聲極難聽的臟話,怒道“等我走了,我還管你洗不洗?你臭死都沒人管!”如果他四肢能動彈,早一路奔離此地,還由得她要威風?
短促的呼吸逐漸平複下來,他一向是氣一陣的,氣過就忘了。其實,她也不算是耍威風,每日三餐喂他,還用葯治他…好歹也是救了他兩回的恩人,他不是沒有感激之心,隻是,每回見她凡事太過淡然,他就一肚子火。
“喂?”他喊。
沒有回應。
她睡著了才怪!
“姑娘?”
還是沒有任何答覆。簾子厚實地擋在彼此之間,他雖看不見她的睡姿,但他還有耳朵,很清楚她每日晚上都沒有睡著。
“姑娘,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好不?”
等了一會兒,彼端就像沒有人在似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啪”地一聲,他的青筋又斷了一根。這一次,他及時咬住牙,不讓任何臟話逸出口--他不笨,很清楚她是為了自己口出惡言而拒絕再說話。
他暫時擱下火氣…他絕不是孬,也不是怕沒人跟他說話,隻是,好男不與女鬥,這點道理他還明白而且深刻奉行著,真的!
心裡建設完之後,他用力擠出微笑,很輕鬆說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然後轉頭對著那簾子很和氣、很無辜地問道“姑娘,明天的菜色是什麼呢?”
二十三天後…
手指毫不費力地動了動,慢慢使力舉起,挪向受重創的腹部,他咬住牙,忍住倒抽口氣的衝動,鼻間噴出熱呼呼的氣體。
有些喘,但較之當初,真的複原許多。
他微微側著頭,數著牆上的刻痕,確定自己來此已近一個月左右。一個月了啊,他能在這麼短的時問內康複真是奇跡。
額間輕微在冒汗,他算了算時間,這時候她還不會回來…天知道她去乾什麼了。於是,他開始運氣,試圖坐起來。
肮部一陣抽緊,他唇色發白,兩眼花花,仍執意撐起精瘦的身軀,直到完全坐起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他一頭散符肩,發絲油膩膩的,那股異味連他聞了都受不了。
他東張西望,單腳勾來不遠處的一張椅子,然後雙手頂著椅背,慢慢地站起來。
“要命!”他低咒一聲。任誰此刻進來,不用刀,直接推他一把就能致死。
他試著小心翼翼繞著椅子走,即使汗流浹背、雙眼昏花,腹部絞痛到幾欲昏死,他也當自己沒有感覺,咬著牙練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覺得室內充滿暈黃的光線,一抬頭,才知道已經黃昏了。他連忙鬆手,咚的一聲,仰倒在床。
那女人應該快回來了吧?
今晚有沒有魚吃呢?真的不是有心要貶低她,二次蒙她救命,她皆在釣魚,可他來了快一個月,隻有一回他吃到魚肉。
他昏沉沈地閉了閉眼--他以為他隻是眨下眼,不料當他再張開眼時,黑夜已經降臨。
肮中饑餓不已,他皺眉,環顧室內,輕叫“姑娘?”
餅了一會兒…
“女人,你在不在?”
又片刻…
“…臭娘們?”
相處近一個月,也知她入夜不出門。他脫口罵了句極難聽的臟話,再度吃力地爬起來。
這兒雖然靠近李家村,但人煙罕至,沒見人來過。他扶著牆氣喘籲籲走到她的舊櫃前,取了樣東西,然後撐到門口。
外頭僅有月光照射,他眯起眼,看了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唯一的羊腸小徑上。
深吸口氣,他喃喃“臭女人,該死的最好你沒事…”接下來,他隻能用強悍的意誌力控製他虛弱的了。
他咬牙跨出第一步,用他自認最快的速度走向那條當日她救他回來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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