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且留人!
巫,神明與百姓溝通的重要管道。。qВ5。\\
神靈不會直接麵對百姓,當百姓有所求時,就必須透過被神靈附身或賜與神力的巫師,來向神明祈求。而祈求的方式有許多種,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放風聲說以舞蹈之姿來為西門恩祈福,是她白癡笨蛋。
“早知道用符錄、用言咒都比跳舞好!”祝八氣喘如牛地說道“若不是大姊當年就是以祈福舞的方式讓他好上幾天,我…可惡!莫非是那西門笑懷疑咱們,故意要咱們當著眾人的麵前好辨真偽?”
“有心說這個,不如好好地跳!祝十五,不是那樣跳!沒有這麼慢!”祝十哼著祝氏一族特有的調子,停下腳步,瞪著祝十五道“你的身手比八姊還不如。”
“我…”祝十五抓抓亂亂翹的頭發,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西門恩。
他明明是個病人,卻硬要出來瞧她們練舞,吩咐阿碧推他到亭內最佳的視野處,可是,他的身子禁得起外頭的太陽嗎?不知不覺,心神有一半被他偷偷分了去。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偷看他,原本死灰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臉紅地轉回,卻發現祝八在放肆地打量他。
“他在監視我們?”
“監視?他不是吧。”
“不是?那快要死的人拖著病鼻來瞧咱們做什麼?”祝八雖胖,但長相極為可愛,圓圓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瞧見西門恩喚來丫鬟,不知在吩咐什麼。該不會那丫鬟去通報西門笑,說她們其實根本跳得很爛,一點也不像是祈福舞吧?“你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說,咱們太久沒跳了,所以需要練習。”祝十五說道。
“那就是你讓他起疑心了?”
“他不疑心的。”
祝十五想起他跟西門笑談過後回房,沒有像一開始的震驚排斥。這幾日的相處也十分客氣,待她算是極好,這就像是書上寫的“相敬如賓”吧?
隻是覺得…好象缺了什麼一樣?
“你喜歡他吧?”祝八忽地湊上圓圓胖胖的臉。
“什…什麼?”她的臉微紅。
“喜歡西門恩啊?你到底喜歡他了沒?”
“我…我怎麼會喜歡他呢?”她略嫌結巴。
祝八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惱道“說得也是。要你在短短幾天內,喜歡上他這種病死人,還真難。這人,一點好處也沒有,說長相,都病入膏肓了,就算貌似潘安,誰也不知道;家財又隨時都會被那些義兄弟奪走,誰會喜歡這種男人?可是,你一定要喜歡上他,知道嗎?喜歡上他了,就讓他死在你的血裡!誰也隻當他病死,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的!”
祝十五微紅的臉忽地罩上一層薄薄的怨氣,嘴巴掀了掀,卻始終沒有說出想說的話來。
“我會殺死他的。”祝十開口“等我摸透了該有的步驟,由我來咒殺。”
葦的光芒刹那閃過祝十五的眸裡,身側已成拳。
“你以為普通人能像大姊一樣當巫女嗎?”祝八潑冷水道,忽見丫鬟向她們走來,她馬上閉上嘴。
“少奶奶,少爺請您跟親家姐姐們進亭裡消消暑,用些涼糕再練舞。”
祝十五還來不及反應,祝八圓眼已閃閃發亮,態度馬上大轉變。
“妹婿好細心,祝十五,你真是嫁了個好夫婿呢。”她的聲音提得高高的,跟著祝十五往涼亭走。
“你真會見風轉舵。”祝六壓低聲音。
“這是為未來鋪路。”祝八幾乎隻用唇形說“既然祝十五沒法子在祈福舞前解決他,也沒法子跳好十妹編的舞,那隻有一個辦法。”
“一個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天降神靈附她身了,還會有什麼辦法?
“我去打聽過了,這年頭騙人的巫師不少,要學神靈附身跳舞,必先舍掉自我,我都備好葯了,保證那天她吃了,精神狂亂,任何東西在她眼裡都不是人了,連她自己都不是了,自然不會跳得拖拖拉拉的。”
祝六與祝十愣住不語。驕傲的祝氏一族竟要淪落到這種地步?
進了涼亭,西門恩敏銳地發現祝十五神情不太自然,他伸出手,她馬上走到他身邊握住,緊緊地。
是出了什麼問題嗎?他不動聲色,對著祝八她們微微一笑“你們跳了一上午,必是累了,我吩咐丫鬟端來梅汁,喝了解暑。對了,八姐,我聽十五說,你做的包子是一流的,可惜我不宜食,不然真要好好嘗嘗八姐的手藝,我特地吩咐下頭的去府外街上買了南京城最有名的錦記包子,你嘗嘗看,味道合不合?”
祝八雙眼一亮,顯然他此舉正好切中她的要害,不再理會他們,直接撲向石桌。
西門恩原要再說話,忽覺手指頭開始遭人玩弄起來,他麵不改色,反手緊握住那不規矩的小手,請祝六她們自便,讓阿碧取來梅子汁後,才轉頭瞧向坐在輪椅身邊避開她姊妹視線的十五。
她已經開始咬起他可憐的手臂來了。
“十五。”他柔聲說道“你要咬隨你,不過在那之前,先喝點東西,好不好?”
想答不好,卻知自己沒有任性的本錢,她心中好惱,一聽祝八提他短命、提他不好,她的腦中就產生恨恨的情緒——
“十五?”
她抬起瞼來,麵容微怨地對上他溫和的笑顏。
他的笑,是對著她的,她一個人的。
祝八說他長得像鬼一樣的醜,可是入她眼的,卻是他的笑,其它的,她再也看不見了。
心中被點燃的一把醜陋的小小火苗,被他的笑容慢慢地澆熄。她盯著他的笑,緩緩低頭再咬一口,白晰見骨的薄皮馬上露出淡淡的牙印來。
“你真瘦,咬得不過癮。”
西門恩削瘦的臉龐抹上淡紅,不及反應,便聽見身後的驚喘,隻得低聲說道“我努力養胖,讓你咬。”
她聞言,才綻出笑容來。
“十五,你在做什麼?”祝八本想竊聽他們的談話,一靠近,也顧不得吃了一半的包子,大叫“你要肚子餓,有東西吃啊,乾嘛去咬妹婿的手?”想吃西門恩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之下啊!
“我沒餓。”祝十五撇開臉不看她。
祝八微微一楞,忽覺她的反應有異。以前她說什麼,祝十五隻有聽,不敢反駁,眼下這種反應是擺明故意給她難堪,還是有心在玩詭計?
西門恩拉緊十五的手,笑道“八姑娘,我瞧你們跳祈福舞,跳得挺順利的。”不動聲色地改變涼亭內的氣氛。
“是…是啊,是挺順利的。”還好這病表看不出來。“主跳是祝十五,嗬嗬嗬,因為她是主要的巫女嘛,那一天咱們會穿上法衣、戴上麵具——”
“麵具?”是了,就是當年十五戴著那個鬼麵具。西門恩看了祝氏姊妹一眼,遲疑了下,問道“我記得祝氏一族的姑娘們在外人麵前都戴著麵具,除非…除非有意許終生,才會露出麵貌來,當年令姊的確是戴著麵具而來,你們——”
祝八等僵硬了下,祝六冷淡說道“陳年舊規,不提也罷。”
“是啊!”祝八笑嘻嘻地說道“咱們家大姊跟祝氏一族的老頭兒們都是老式的人,走進城還戴著麵具,那隻會引人非議吧。若真的要嫁給第一個見著我麵的人,我想想,嗬嗬,那不是要我嫁給一出祝氏一族就瞧見的乞丐嗎?誰肯啊!瞧,祝十五一出族,瞧見的是誰?是老頭子,對不對?可她嫁的是你啊!”
西門恩微笑以對,也不提起他才是第一個真正瞧見十五麵貌的男子,隻說道“八姐說得是。十五,你推我回房,好嗎?我有些累了。阿碧,你在這裡伺候八姐她們…八姐,你們練舞雖練得順,但我的命可要靠你們這場舞保住,為了確保沒有萬一,也許你們願意上書齋去瞧一瞧?”
“上書齋?”
“西門家的書齋雖不比南京聶家藏書七、八萬冊,但我自幼病痛纏身,無法動彈,家兄便為我四處尋書,如果我記得沒有錯,書齋中與巫有關的書冊不少,也許親家姐姐們想去瞧一瞧?”
“巫術的書我讀得可不少。”祝十突然說道。
西門恩身子已然有些不舒服,仍笑道“若要論絕版書,西門家也不少。阿碧,親家姐姐若有意,待會兒你就帶她們上書齋走一遭。十五,推我回房吧。”
十五見他臉色已是極差,還要強打精神,趕緊推著輪椅下涼亭。
太陽有些大,曬得他費力地以袖袍遮麵,微微喘氣起來。
“是不是很難受?”她擔心地問。
“還好…”
“我背你,好不好?”用背的比較快。
即使有些難受了,西門恩仍是笑了一聲,輕聲說道“我雖是離死不遠的病鼻,但憑你,還背不起我來。”
離死不遠這四字聽起來真刺耳,她心裡微惱,說道“我嫁給你,不是要看著你死的。”
“十五…”她對他的生死,真是看重。他暗歎,說道“你剛來西門家,不知我病況有多嚴重,但,既然你名分上目前暫是我的妻子…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我今年二十三,每個看過我的大夫都說,我最多不過弱冠,如今我已多活三年,再活多久誰都算不準,我不知道大哥是怎麼騙你的,但…若有一天,我走了,大哥已答允我,你要另行改嫁、要留在西門府裡生活,他都不能乾涉;就算你要趕你的姊妹們走,你不用出麵,隻要暗示他,他自然會杜絕任何的糾纏。”
連她跟祝八她們之間有嫌隙,他都瞧出些端倪來,可見他的心有多細。她心裡悶極,不能也不敢告訴他,他快要死,全是因為祝氏一族長年的詛咒,她不想見他死啊!
不想不想!
第一次見人死,是祝二。冰冷的屍體被埋在土裡,她被驅趕不準上山,怕祝二的魂魄難以歸天,可是她偷看見了。
祝氏一族沒有棺木蓋身的習慣,祝二冷冷僵硬的臉,慢慢被黃土一把一把地覆住,直到不見了,那時,她覺得那就叫死人。
一個死掉的人,不會說話、不會動了,更不會用奇異的眼神一直望著她。
後來,死人一個接著一個,她已經習慣了。當姊姊死時,她好失望,為什麼一個被族人當作是神的巫女,也會死?
每個人都在哭,每個人都在哀號,每個人都說姊媲巫女,魂歸之處必是天上天,而她…隻是集了所有怨恨的軀殼,所以是惡靈,所以注定死後下地府——
那…他呢?
他何辜?隻因身為西門家的人,就慘遭詛咒加身。人又這麼好,死了之後必跟姊姊一樣飛上天…那他們就永遠再無相見之日了!
“十五?”即使胸口疼得緊,也發現她的異樣了。他轉過身,已用儘全身力氣了。
“我討厭你說死!”
“十五?”她背著光,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隻是覺得她美麗的臉孔好象有些模糊。
“就算是她們說要你死,我也不想!”
“她們是誰?”胸口悶得緊,連呼吸也開始順不過來了。這是他的病,他知道,但為什麼她也在喘氣?
“我討厭她們!我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喜歡我,卻要你死,我嫁給你,並不是要你死!”
是祝八她們?要他死?為什麼?
疑惑盤旋在腦際,他沒有問出口,因為在逆光之間,瞧見了她模糊的臉孔變得有些猙獰,他心一跳,想起她說過一生氣就會化為鬼。
“十五!”他用力喊道。
冰涼的觸感讓有些恍神的祝十五微微回過神,低頭瞧見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啊,是他的溫度,為什麼這麼冰?
“恩弟!”遠遠地,西門笑就瞧見他倆停在大太陽中間。他快步走來,喊道“怎麼不回房或找避陰處…思弟?”長年照顧西門恩,不會不知道他此刻的狀況。
快步已變狂奔,對著十五喊道“快去差人請大夫來!”他手腳飛快,已抱起孱弱的西門恩來。“放手啊!”不放祝十五,怎麼回房?怎麼請大夫?怎麼救人啊?
西門恩搖搖頭,目不轉睛地子著祝十五,像要讓她確確實實地聽見他說話。
直到她的瞳仁裡映出他的身影來,她才顫動了一下。
“聽…聽見我說話了嗎?”他喘氣道,像跑了百來裡都不止,豆大的汗一直冒出白白的薄皮上。
“恩弟!”天啊,難道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口氣對他們這些兄弟來說有多珍貴?
“十五,你說,你一生氣就會變鬼…”視線有些模糊了,如果他暈了過去,會不會在這一次就結束了他看世間的所有機會了?思及此,就算十五開始變得專注,他仍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人世間唯一的浮木。“你聽著,每一個人,都會有變成鬼的時候…”
她愣了下。惡靈不隻有她?她還有同伴?
“絕對…並非隻有你,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鬼…”西門恩緩緩鬆了手,十五翻手要握住,西門笑卻已經狂奔起來。
她追上前幾步,呆呆的。冰涼的溫度不見了,她低頭看著腕間的紅印子,難以想象人的體溫是這麼地冰冷,就像那一年她偷摸姊姊的屍體,硬硬的、冷冷的,像是冬天的雪。
“還待在那裡做什麼?去找大夫啊!”西門笑怒叫。
她一震,脫口“是啊!找大夫!”
她不想他死!死了就見不著他的笑!她不要他變死人,不要那張臉變得冰冷僵硬,最後被黃土掩去——
思及此,她的雙腿開始有所動作。
從小到大,她沒有跑過。不敢跑步,怕弄傷自己,怕一流血,就有人傷亡,現在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祝八、祝十誰死都好,就是不要他死!
她想起他的笑…他是唯一一個,她送花就笑的男子,胸口的疼痛讓她恨不得保住他的命。
死人,不適合他!不適合他!
她踉踉蹌蹌地,差點跌了跤。她們一點都不了解她跳得慢吞吞的原因,每跨一步之前總要猶豫一下,怕一落腳踩滑了,受了傷,她們會受傷啊!
腳滑了一下,背先著地,讓她疼得齜牙咧嘴,勉強爬起來,好象聽見祝八的聲音在尖叫。
她不理,繼續往前跑去。
如果說,在這世上的人都要死,獨留一人,她會選那個唯一一個對她伸出雙手的男人,其它的人,都去死吧!即使在血緣上是姊妹、即使相處了幾年,但,是她們先推開她的花、她的手,怨不得人。
這個想法…慢慢地在她心中產生,卻沒有任何的罪惡感。
原來,她真的就像是她們說的,軀殼裡充滿了族裡反咒下所產生的所有怨恨啊!
夏天的夜,有些些的風,風中卻帶著一點的熱度。
這種熱度正適合他,不算熱,反而有些暖和。
淡淡的熏香讓他難得舒服地翻了一下身子。身子有些疲累,像被狠狠地折騰過,他輕咳一聲,隨即警覺地閉上嘴。
他差點忘了,這幾天還有一個共睡一床的小妻子——
小妻子啊…原本沒有什麼真實感,但她睡覺會抱人,他本想叫兄長再安排一張屏榻在房裡,但後而一想,叫她睡在屏榻上,依她翻來翻去的身子必會掉下,隻能任她睡在內側,然後半夜爬上…抱上他的身體。
他從來不知自已枯乾的身體能讓人這麼著迷,讓她連睡著也滿足地在發笑…他心裡微微訝異了下,終於明白為何在暖和的夜裡竟突然清醒過來。
他的懷裡空空的,一點體溫也沒有。
他吃力地張開眼,床的內側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明明入了夜,她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