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人泄露的嘛。”少年不算高,跳高了幾次,說道“看樣子想嘗嘗包子也是不容易啦。”
誰泄露的?祝八嗎?因為要讓自己的包子鋪一舉成名,所以就讓他身處眾人之間嗎?有沒有想過他身子雖漸如常人,但仍須好好調養啊!
“咦,姐姐,你要去哪兒?不會吧!你要跟這些渾身汗臭的人擠嗎?要不要跟我去喝茶…咦咦?你這老頭子跟人擠什麼,趁機吃人豆腐啊!”見她當真不顧被吃豆腐的危險,鑽進人群之中,他忙著打人頭,咕噥道“要吃,也讓我來嘛!都是汗臭味兒,還是女孩家的味道好聞!”
“我瞧見了!我瞧見了!就是那個穿白袍的男人,他就是西門恩,一點也不像是躺了二十幾年的病鼻嘛!”
驚奇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祝十五聞言,側身望去瞧見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婦女,她心中產生前所未有的微妙情緒。
“所以我才說,一定是巫術治病,不然怎麼轉眼就能生龍活虎?”
才不是轉眼呢,他足足養了一年多的病,身上的肉才養起來,這些人說得好象是親眼所見。
“啐,你們女人就隻會迷信!明明就是大夫治好病了,還在哪兒說是巫術救命!張家葯鋪不都說了西門府的人每個月都去拿上好養生補氣的葯,明明就是以葯醫人,你們這群女人家偏要認定是巫女救夫,分明是迷信!”
這些人…說得好象親眼所見一樣,她心裡驚訝萬分,從不知一個包子鋪開張會引來這麼多人的注目。不小心被人推擠了下,她往前跌了幾步,抬起眼,正好瞧見西門恩就站在店門口,微笑地聆聽一個老頭兒在說話,阿碧隨侍在側。
“瞧,那女的,是不是那一年多前出來跳祈福舞的巫女?”
“不是吧,瞧起來像是每月拿葯的姑娘,聽說是西門家的丫鬟。我猜啊,是西門家丟不起老臉,將那假巫女媳婦給關在府裡了。如今西門恩身體健康,接著自然要走上他爹以前的路子,娶一堆妻妾回家努力生小孩…搞不好,那相貌清秀的丫鬟就已經是了呢。”
祝十五皺起眉,轉頭看那幾名湊在一塊說長道短的男女,正要開口否決,忽地聽見那老頭兒斷斷續續道“…原來西門賢侄生得一表人材,又年紀輕輕,將來西門家都得交給你…我有個小女兒,才十四歲,年輕又可愛,臀大又圓,保證一口氣生好幾個兒子都沒問題——”
細長的美目張大,瞧見西門恩微笑答話,答什麼她沒聽見,因為他的聲音向來輕柔又低沉。
忽地有人抓住她的手,嚷道“我的天,姐姐,你比我還會擠,我在後頭打人頭,你也不等等我…包子是香,卻混著汗臭,彆買了,我帶你去買彆家包子好了…”
他的聲音清朗又好聽,引起幾人注目。阿碧循聲望來,瞧見她時,楞了下,叫了一聲“少爺”。
西門恩轉頭瞧過來,也注意到她,他露出微訝的笑容,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被握住的手臂,笑容忽地斂起。
“西門少爺!”
有人從後麵撞來,那少年被迫擠開,祝十五整個人往前傾倒。
“小心!”西門恩不等阿碧上前扶人,眼明手快地抱住她撲前的身子。
他身上的氣味一如以往,一點汙臭也沒有。啊,才離開沒幾個時辰,就想念起抱他的滋味了,偷偷抱住他的腰,還是不胖啊,這些人隻會閒言閒語的,怎麼知道這一年來她心裡的不安、他的痛苦呢?
“西門家的少爺,您身子骨真的好啦?”婦人的聲音傳送她的耳裡。她微微側臉,瞧見阿碧對她悄悄做了一個口形——王師婆。
“托您的福”他微笑道。瞧見南京城有名的王師婆穿著一身的法衣,顯然不是剛做完法,就是正要去做法。抱著祝十五的左臂不動聲色的縮緊,將她緊緊地護在自己懷裡。
“說是托老身的福,不如說是托令夫人的巫術吧。”王師婆哼聲說道“一年多前令夫人跳的祈福舞是有目共睹,是真是假不言而喻,如今您身體康泰…趙將軍對令夫人倒是挺看重的。”
“趙將軍?”
王師婆從懷裡掏出符錄來,大聲說道“哼,我聽說一年多前西門府將鎮宅避邪之物一律搬走,以為有了祝氏一族的後人,連那些守護的東西都不要了嗎?我王師婆在南京城裡做了二十多年的師婆,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事情,我倒想瞧瞧令夫人與我的咒語哪個厲害?”
語畢,像要表示自己的威風與厲害,正要將符紙順手貼上,想起西門恩是南京城裡的大富,將來少不得要拉攏關係,便隨手將符紙往他懷裡的女子貼去。
才要抬起頭的祝十五一瞧見,與西門恩同時大驚,她嚇得連忙把臉埋進他的懷裡,西門恩則馬上以衣袖護住她的頭。
符咒不小心貼上他的袖袍,王師婆錯愕了下,瞪著他撕下符咒,當著麵揉成一團後才交給阿碧。
“這種東西可不能亂貼的。”他淡笑道。
懷裡的祝十五隱隱發抖,他向阿碧使了個眼色。西門義從另一頭脫身走來,一瞧眼前場麵,心裡知了幾分,轉開話題說道“恩弟,你身子剛好些,彆出門在外太久,就先回去吧…你這少年有點眼熟…是聶十二?你來這裡做什麼?想要刺探軍情嗎?哼,就憑你們聶家…”
西門義接著在說什麼,西門恩已沒在聽,在她耳邊低語“咱們從包子鋪後門走,那兒沒人,你彆怕。”
幾乎半抱著她鑽進包子鋪裡,回頭瞧了一眼,瞧見西門義正抓著少年不知在說什麼;阿碧正儘忠地退到後門口,不讓任何好奇過頭的人通過。
走出後門,空氣頓時清新不少。小巷中無人,他拉著她的小手,柔聲說道“十五,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以為你要逛完大街才來。”見她沒有抬起頭來,他眉間微皺,語氣卻顯取笑道“你低著頭,是地上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怕你嚇著。”
丙然,心歎,臉卻笑道“要嚇也不是由你來嚇,方才我差點以為城內所有的人都來跟我爭一口氣。”
說到那些人,她抬起臉,脫口“那些人是怎麼了?明明不關他們的事啊,為什麼他們連我不知道的事都說得像是親眼所見…”
注意到他微笑地望著自己,連忙又垂下臉。
“十五。”
“我…我的臉是不是…是不是…”變鬼了。
掌心輕輕地被掐了下,聽見他柔聲說道“我沒被嚇跑,自然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偷偷摸著自己的臉,好象真的沒有變化,才慢慢地抬起臉,看他仍是帶著笑,她癡迷地望了一會兒,才喃喃脫口道“我真希望我是人…”不必怕自已隨時“變臉”,不用一見符就害怕。
西門恩的笑顏更迷人了,讓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害怕,直到香氣撲鼻,她回過神,才見他撕了一小口的包子餡遞到她的唇前。
“方才順手拿的,你嘗嘗看。”
是祝八做的,她不要。她撇開臉,低聲說道“我不吃,你吃就好。”
“八姐的包子並不差。”
八姐、八姐,他始終遵禮,叫祝八一聲八姐,是為了她,她知道。
她望著他,張嘴讓他喂進那口包子餡,趁機使力咬了下他的手指。他楞了下,隻能苦笑連連。她的習性不改,反而還有加強之勢,心情一受波動就拿他的手當肉啃。初時他體弱,她不敢用力,近來她一口牙愈來愈利,不在他的臂上留下齒痕,是不會鬆口。
咬到滿意了,她才鬆開,讓他吃著剩下的包子。
“我臀不大也不圓。”
才到喉口的包子差點嗆住了,西門恩驚訝地子她。
“你怎麼突然…”忽想她必是聽到話了,他俊臉微紅,咳了幾聲才道“那些話,隻是說笑,對方都還是小女孩呢,我要個小女孩做什麼?又不是帶回家當女兒養,何況…”
頓了下,像是及時收口,不想再多談。牽起她的手,走出巷外。
“還早,咱們去逛大街,我帶你去瞧瞧以前笑大哥帶我走過的地方,這兒就交給義三哥。”笑道。
巷外是另一條街,人不多,許是都集中在包子鋪前的街上,沒人認出他是誰來。他看穿她的想法,俊美的臉龐露出微笑“你長年住在族內,來城裡的一年全浪費在西門府裡,自然不知道一般人的想法。他們隻是好奇,好奇我是如何逃出鬼門關的,過一陣子就沒人會在意了。”
她聞言,先是奇怪他用“浪費”來形容他養身的一年,後來又被他的話吸引,遂邊逛邊問道“既然如此,你不該出門的。”還讓祝八逮著最佳機會宣傳她自己的鋪子。
“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吧?”他笑道“八姐這樣做,也沒有什麼不對。正好為我鋪路,雖然帶來一時不便,好歹也讓城裡的人知道我身體健康,無病無痛,一掃外頭對笑大哥他們的謠言,何況…既然我與常人差不多無異了,不該再仰賴兄長他們,該我接手的我當然要接下,趁此機會,與城內的人打好關係,隻有好處,再者我已經有——”他笑了笑,沒說話了。
祝十五仰起臉,瞧著他清俊的側麵,心裡有些不安。他愈來愈能頂天立地了,條件上已遠勝過許多男子了,而她…始終沒有變,是一個可怕的惡靈。
她沒忘了姊姊曾說,她一生一世都無法為人祈福,因為自己的體內擁有的不是與神明親近的善魂,而是凝聚怨恨的惡靈…一個惡靈連為他人祈福都不行了,何況自己的幸福呢?
腦中忽地閃過他與阿碧站在一塊的模樣兒,心裡生起奇異的情緒,隨即小手被拉,聽見他笑道“十五,瞧,那是西門家的茶肆,是義三哥三年前開的。這是唯一一間他不先問賺不賺錢而開的茶肆,裡頭幽靜淡雅,如入山間,專供文人雅士品茶論文。他會這麼做,是存心跟南京聶家杠上了,這三哥,真是。”頓了下,見她的視線落在附近鋪子上頭的八卦鏡與避邪物,他拉緊她的小手,柔聲說道“我常聽他們提,雖心生好奇,卻不曾進去過。在外用飯,若遇見識得我的人,一定又沒了清靜,咱倆到茶肆裡吃,你再告訴我方才你在街上逛了什麼。”
祝十五收回視線,望了那茶肆一眼,那茶肆的門口連個鎮宅之物都沒有;她再看看西門恩,知他心意,便露出笑,點點頭。
現在,她似乎可以理解了為何當年族人要將她關在地洞裡,一輩子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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