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地看著點亮燈光的對窗,連眼皮都不願多眨,好半晌才意會過來,忙不迭接起電話。
站在對窗內的男人看她遲遲未接電話,表情有些緊張,直到她拿起電話,微微緊繃的臉部線條才略為放鬆。
“是我。”他低道。
“我知道。”
“很抱歉那樣對你。”
沙子心頭一陣緊縮,雖然明知很懦弱,可是所有的不甘心都因為他的一句道歉而釋懷了,她抿了抿有些發顫的唇。
“我也很抱歉那樣對凱恩和班克,他們……”一想到雙胞胎因為她那句“不要過來”的排斥而失望的小臉,她的心就好難過,他們曾是那麼認真地詢問她會不會討厭他們……
東方了解她指的是,那天她看到變成幼狼的雙胞胎那件事。
“我向他們解釋過,他們很自責嚇到你。”
“請你幫我轉告他們,我並非有意排斥他們,那也不是他們的錯。”
“我會的。”
“謝謝。”
定定直視她,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我的母親是人類。”
東方的母親也是人類?!沙子屏息著,靜靜傾聽。
“我父親深愛她,但是擔心一旦表明狼族身分會就此失去她,因此始終對她隱瞞他異於人類的體質,每當因體質關係令他必須變成狼的時候,隻好借故離家藏匿到彆處,不讓我母親發現。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直到生下我……”
他下顎緊繃,續道“被蒙在鼓裡的母親親眼看見我的變異,難以接受自己嫁了個半人半狼的‘怪物’,難以接受自己替怪物生下孩子,她極度恐慌、亟欲離開我們父子,但族裡的長老們深恐當時精神耗弱的她泄漏狼族秘密,於是要我父親留下她,逼不得已的時候,囚禁她。”
看著對窗裡男人沉痛的神情,沙子的心口隱隱作痛,她好想奔入他懷中,撫平他眉間的折痕。
“印象中,她厭惡親近我,總是把我推開、斥喝我彆靠近她。後來,在身心得不到解脫的巨大壓力下,她崩潰了,割腕自殺。我八歲以後,再也沒看過她用驚恐的眼神瞪著我、用顫抖的枯瘦雙手指著我喊怪物。”
沙子暗暗怞氣,沒想到他經曆過這麼一段悲哀殘酷的童年!
東方似嘲諷似認真地扯動嘴角。“狼族與人類本就不該結合,畢竟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
“為什麼不能,我們不就在一起了嗎?”沙子駁道,心揪得好緊。
他複雜地瞪著她,目光裡有動容、有想望、也有最深沉的壓抑。
“雙胞胎的母親也是人類,口口聲聲說深愛丈夫的人類!她一樣遺棄了他們,我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還因她而喪生!”他低咆。
沙子蹙起眉頭,莫名有些氣憤。“東方,我是人類沒錯,但我不是你母親、也不是雙胞胎的媽,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的另一個樣子你不怕嗎?”
他的質問讓沙子一陣啞然,她試圖平靜回應“在我眼中,你就是你——東方禦野。除了更了解你以外,沒什麼不同……”
看出她極力隱藏的遲疑,東方了然於心,薄唇扯出一抹苦笑。
“當我得知你怕狗後,我明白你永遠不可能接受另一個樣貌的我。”
她突地一愣——所以他才會說出她如果隨時想分手,他也欣然接受的喪氣話?
這個笨蛋,笨蛋!“你是狼,不是狗!”是誰當初那麼肯定地“導正”她對雙胞胎的錯誤認知!
他眉間的折痕加深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讓沙子想起某些對話,她一赧,自知理虧,但不肯妥協。
“好,就算我說過狼很危險,那又怎樣?你會像那隻惡意咬我的狗、或那群卑鄙惡劣的人類一樣傷害我嗎?我知道你不會!我不想對你說謊,我是怕狗,真的怕狗,尤其是又高又大的狗!但我會努力克服我的心理障礙。我說過了,因為有你,我覺得我什麼都可以做到。東方,你不願陪著我一起努力嗎?”
他心口發緊地看著她,黑瞳沉黝,陰鬱低道“你放棄吧。”
他不希望眼睜睜看著她努力愛他,而他卻無法走出陰霾回應她。
沙子握緊電話,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放棄,誰都不能叫我放棄。”更何況,她知道他是喜歡她、心疼她的,她一直以來都願意等他解除心結、進而愛她,所以即使他逃避,她也沒有放棄過這段感情。
她深情凝望他。“東方,我很高興你沒有對我隱瞞你的身分,你其實希望我愛的是真正的你、毫無隱藏的你,才會以另一麵在我麵前出現,我說的對嗎?”
東方喉頭一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既然狼族與人類共同存在地球已久,從古至今,你的族人裡難道沒有與人類結合而幸福一生的例子?”她不信沒有。
他盯著她,沒有出言否認。
她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微笑續道“看吧,你也不能放棄。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她現在明了了,他在最親近的家人與好友身上看見悲劇,他甚至就是悲劇中的人。他的傷口太深太深,可能很久都無法完全愈合,她所能做的,就是全心等待。
東方瞪著她,內心的澎湃與激動讓他久久無法言語。
“放在你陽台上的薰衣草盆栽,兩個月沒澆水了吧。”她蹙了蹙眉,突然轉移話題。盆栽大概枯死了,好可惜。
“我帶走它了,沒枯。”他啞聲道。
沙子動容一笑,含笑的目光裡閃動著美麗的濕意。
她就知道,東方是在乎她的,她曾跟他說過薰衣草是她最喜歡的香草植物,她從對薰衣草的熱愛進而擴展到對其他香草植物的喜愛,於是開了這家擁有綠色花草香味的餐廳。她還要求他好好照顧她的薰衣草,他真的有做到……
“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語是什麼嗎?”她輕問。
他看著對窗內的她,沒有說話。
“它的花語是等待愛情。”她微微一笑,又接著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在海邊開店嗎?因為沙子的歸宿就是海,很好記,你不會忘了吧?在這座小島的東方海邊,有顆平凡渺小的沙子把薰衣草交給了你,她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東方凝視著她,眼裡、心裡全被這張堅定卻又柔情萬千的微笑霸占,他胸口一熱,語音沙啞地說——“我會記得。”
一輩子記得。
的豔陽高掛天空正中央,又是一個炎熱的暑假。
綠香屋的生意更好了,清新的香草風味都讓客源不斷回流,整天忙得像個陀螺轉來轉去的老板娘,隻好在早晚班各多請了一個外場服務生、和一名全天候的副廚幫忙。
午餐時間,悶熱的廚房裡主廚揮汗如雨,不時掏出圍裙口袋裡的手帕擦汗,勤快俐落的手腳在最精準的時間內,烹調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餐點。
忙碌的時間轉眼即逝,沙莎莎終於有機會喘口氣、洗把臉時,小雅又遞來一份菜單。“沙子姊,待會再休息吧。”
老板娘再度穿起剛脫掉的圍裙,被小雅臉上的笑容感染,不禁跟著揚起唇角。
“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阿芳又鬨了什麼笑話,說來聽聽?”瞧,小雅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不是阿芳鬨笑話啦,可是我真的很開心!”
沙子搖頭笑了笑,垂眸看向再尋常不過的菜單,一股微酸微甜的蚤動卻在她心頭醞釀擴大。
香草雞汁義大利麵數量一大兩小
她捏緊手中的菜單,就算這一年來,那股蚤動曾經多次像漏氣的汽球一樣突然癟掉,她仍是不放過任何確認的機會,奔出廚房。
在最角落的桌子,她看見了他們——
第一眼對上的目光,讓她眼眶驟然一濕,然後是兩個回過頭來的漂亮小男孩。
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在看見她時,漾起了靦腆興奮的淺笑,兩人像要跟她炫耀什麼似的跳下椅子,等她接近。
“嗨,你們長高了……”沙子微笑著,嗓音有點無法自持的低啞與輕顫。
雙胞胎羞澀地笑了笑,各自捧過放在桌上的東西,伸手向前要給她。
她看著長相熟悉、卻又不太熟悉的植物。“這是……薰衣草嗎?”
“玫瑰薰衣草和法國薰衣草。”
“東方叔叔說你一定會喜歡。”
“要送給我嗎?”她指指自己。
雙胞胎點點頭。
“謝謝,我好喜歡。”她接過小男孩們貼心的見麵禮,抬頭看著小男孩身後的男人,喜悅的淚水潸然滑落。
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僅是安靜地凝視彼此,仿分隔千年的思念在彼此眼波中交會,其中沒有陌生,隻有不滅的情愫。
他回來了。
而且她知道,他再也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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