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廢柴、嫌煩、趕不走,他說得好難聽。要是讓啞奴聽見,一定會很傷心!
“你可彆在啞奴麵前說這種話。”她噘嘴瞪眼警告。
“安兒,你這樣好像一個娘子在告誡丈夫,不可以把夫妻間的秘密告訴彆人似的。”他淺笑吟吟。
“我哪……哪有!”被他這麼一調侃,平安窘迫的猛灌茶。
“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他們身後響起,平安回頭一探,就見一個伏在茶肆門口的老乞丐抱病乞討。
店小二接收到掌櫃示意,立刻上前驅趕。“走開走開!彆擋在門口!”
“大爺行行好……分小的……一杯茶水……”
老乞丐殘弱如風中燭火的身軀,不住的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乞討,間或捧胸咳著,看得路人及茶肆內的客人各有百態心思,有人賦與無聲同情,有人厭惡的蹙起眉來,也有人冷眼旁觀、視而不見。
“去去去!討飯吃、討水喝都到彆處討去,彆擋路,妨礙茶肆做生意!”店小二掩著鼻子,不耐煩的揮手趕人。
“求您了……隻要一口水……求求您……”老乞丐雙手合十朝小二膜拜跪地,卻換來對方拄起掃帚推趕,瘦弱身軀抵擋不了無情的腳力,當下便咳出一口血。
可惡,好沒良心!平安見狀,捧著壺與杯擋在乞丐身前。
“慢著!你們沒看見他已經病著了,不過想要口水喝,用得著逼人至此嗎?”
她憤懣的瞪了他們一眼,隨後蹲,不怕臟、不怕染病的半扶起老乞丐,把溫茶斟給他喝。“老人家,慢點喝。”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謝謝……”老乞丐顫巍巍的吞下一口又一口的甘霖,不時感激涕零朝平安頓首道謝。
“姑娘,您這樣會壞了敝店做生意的規矩——”麵露難色的掌櫃還沒抱怨完,就讓人從婰部給踹到一旁去,狼狽的摔在門階上,爆出一聲“唉唷”痛呼。
“你也擋到我的路了。呶,茶水錢,不用找了。”
那隻腳的主人即是龍炎天,他順道拋出一錠銀子在地上,就見茶肆掌櫃跟乞丐沒兩樣的趕緊去撿錢,習慣性開心道兩聲“貪財、貪財”。
他原本不想用這麼不雅的方式付帳,隻不過看不慣那個勢利掌櫃為難平安,他雖不認同這小東西的古道熱腸,但不代表能允許彆人打擾她。
“謝謝姑娘,姑娘您好心……會有好報……咳咳——”老乞丐也不貪多,喝完一杯溫茶又朝平安道謝。
“您好像病得很重,我替您找大夫。”大夫……對,那邊就有一個!
平安回頭張望原本坐落的桌次,發現龍炎天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立刻將他推上前。“他是大夫,讓他替您診脈!”
許久未被當成“人”看待的驚訝,清楚寫在老乞丐灰臟的老臉上。
“不用了,小的這副病軀再拖也沒多久了,而且也沒錢看大夫,咳咳……多謝姑娘,謝謝,您好心會有好報,會有好報……”老乞丐彎著身重複最後一句話,邁開蹣跚步履離去。
擔憂的清眸裡映著身形佝淒的老人。
“希望我替他治病?”龍炎天沒忽略方才被推上陣時,那雙小手的急切。
真是的,這小東西忘了他的習慣哩。
平安看著他,點頭如搗蒜。“拜托你替老爺爺診個脈,診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的,藥材的錢我來出廠怕他拒絕,她下意識拉著他的衣袖請求。
清風撩起她雲鬢邊一緇長發,青絲飛撲到小臉上,她滿心放在請求上,沒有動手撥開。龍炎天不悅的挑眉,伸手拂開那絡妨礙他視線的青絲,因為它們擋住了那張因良善而顯得柔美的芙顏,他喜歡看小東西古道熱腸的無私模樣——
無私。突如其來的念頭,讓龍炎天心頭一凜。
這是他嗎?!
不,不是,他隻是一時被她的神情所蠱惑,這不是他。
無私,是最不必要存在的人性,唯有自私自利的麵目,最符合人心。
沒錯,他無法苟同以無私作為出發點的一切,他厭惡無私,厭惡到想柔碎因她所生的矛盾念頭,想親手柔碎那薄弱的理由!
他知道該怎麼做——這,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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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情況有多久了?”
床畔,一道與平日相差無幾的溫醇嗓音響起,如今柔雜幾許外人難辨的沉冽。
啞奴比手畫腳,多年的主仆默契讓龍炎天一看就明白她所比畫的意思。
“昨日晚膳也沒動?”他再問。
啞奴搖頭,憂心忡仲的看著床榻上被主子半抱起、躺靠在他懷裡的平安。
昨兒個平姑娘和主子去逛市集,發生了什麼事嗎?出門前,平姑娘還生龍活虎的,為什麼一回來,非但晚膳食不下咽,後來還大吐特吐,今天一整日的膳食完全沒動,連茶水亦無法人口,直到腹裡的東西都吐淨了,開始嘔出腹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龍炎天朝啞奴道。
啞奴頷首退出客房,留下龍炎天與平安兩人。
夜燭的紅焰,在幽室裡閃熠,映出榻上女子一臉虛倦。
龍炎天長指輕觸置於衾被上的纖腕,想替她把脈,卻被她下意識避開。
她的力道虛乏,但仍堅定顯示出她不願診脈之意。他其實無需理會她如病弱小兔般微弱的抗拒,不過,他沒有勉強她。
“你一夜沒合眼?”不需問,他也能借光源看見她眼窩下的兩瀅暗澤。
“睡不著……”蒼白乾澀的菱唇微掀,滾出氣虛的沙啞低喁。
一閉眼,腦海就浮現老乞丐佝淒的身影,她渾身更難受了,好想吐。
她原本有機會救老乞丐,原本有的……
一陣嘔吐感自腹中翻捅直上,平安發出一聲難受的聲吟,原以為又得承受火灼般炙燒喉嚨的疼痛,然而龍炎天的大掌隔著單衣,在她微涼腹部與手心上的袕道輕柔按壓,替她抹去想要嘔吐的不適。
她無心探究他何時探手入被,亦無力阻止他過度親昵的行徑,隻能氣若遊絲的輕喘。慘白俏臉失去往常的紅潤,看得龍炎天俊朗眉峰攏成兩座小山。
“你沒有錯,彆懲罰你自己。”他低道。
溫熱的大手似有神力,在持續且輕緩的按摩下,平安渾身的不適奇異的緩和下來,冰冷的手、腹也逐漸找回失去的溫度,昏沉的神智逐一清醒。
“我,懲罰自己?”口乾舌燥的她,說話時喉嚨都覺得似火在焚,說得困難。
“你的良心正在譴責你所做的決定。”而逼她麵對良心譴責的人,正是他。
平安的後腦杓靠在他頸側,看不見龍炎天說話的神情,不知他此刻表情是輕蔑的譏諷、還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
“是嗎……是我自己,不允許淨坦麼做的嗎……”
這不是她的心意嗎?在他給的第二次機會裡,選擇了合同,放棄了老乞丐。
她照著龍炎天的話想,反正老乞丐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死了沒人會為他掬一把同情淚,活著也僅能卑賤的度過有一餐沒一頓的苦日子;反正老乞丐隻是個陌生人,跟他比起來,嘯日少王的囑托重要太多太多了;反正老乞丐的死活不關她的事,隻要她這麼想,就能明白,自私一點,其實也沒什麼——
“唔……”好難受,好想吐……
“安兒,彆想了。”龍炎天製止她繼續想下去,騰出左掌拍拊纖弱的背脊。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味藥材,湊近蒼白小嘴。“這是參片,含入嘴裡。”
她乏力的輕晃螓首,不想碰任何食物。
“參片能補氣安神、增進食欲,不想這麼不舒服就聽話含著。”他半哄半誘,語氣聽起來不容置疑,聲音卻如細羽輕柔無比。
在他柔聲哄誘下,平安不知怎麼的就會輕易棄守原則,聽話含人參片,但人參的苦澀滋味沁入粉舌,小臉皺成一團。“苦……”
“不準吐。你不餓嗎?”
“餓呀……”她餓了一天一夜了,可是根本吞不下任何食物。
“我已經差啞奴熬些紅棗粥讓你開胃,可你得先把參片含著。在狂吐之後,你的食道亦遭受脾胃酸液之苦,人參可助你泌些津液潤喉,好些了便能喝粥。啞奴煮的紅棗粥甘甜無比、清香爽口,你一定會喜歡。”
平安聽了忍不住咽咽唾沫,為了紅棗粥,隻好皺著眉頭把嘴裡泛開的苦忍下。
“好乖。”龍炎天抿唇一笑,眉間深鎖的直紋有了退讓的跡象。
“安兒,我會讓石淩把老乞丐找來,替他治病。”
明知違背良心之事她做不來,他仍執意將她推人受良知煎熬的深淵,她如他所願,是懂了自私、選了自利沒錯,後果卻非他所樂見。
如今,他後悔了,他倒情願她不懂自私為何物,或者該說,他情願她不懂冷漠為何物,彆變得跟他一樣。
她太美好,好到他不該心存褻瀆。
“可是……你答應的合同……”
“照算不誤。噓,不希望我反悔的話就彆再開口,試著閉上眼睡一覺。”他壓低俊顏在她耳畔道,有力的雙臂宛如把握最後機會,更加緊擁她。
“謝謝你……”
感覺哽在心口的窒悶一點一滴消散,平安如釋重負的合上沉重的眼皮,靜靜聽著耳邊那副胸膛下沉穩的心跳聲,在散發淡淡檀香與溫柔的懷抱裡,她的唇邊掛著淺笑,安心入眠。
直到她發出淺淺的甜鼾,龍炎天才將懷中的人兒安置回枕上,將她的長發攏到枕畔,凝視她滿足的睡臉。
他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就這麼看她一輩子,但這樣的自己,能嗎?
龍炎天俯身輕吻那兩瓣微揚的菱唇,銜出她嘴裡的參片,皺眉。
是苦味……
他明白,與她共苦,不是他能奢想的希冀。
男人抬首低咒,本該阻止的,卻又無法饜足的再三留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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