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愛使壞!
向晚,夏陽的殘熾餘暉掩映著天邊柳岸。\。qΒ5c0\
曲廊蜿蜒宛若蟠龍盤據的湖麵瀲豔波光,倒映一抹湖綠倩影。
“阿清姐。”另一道藕色身影靠近,纖窕倒影加入湖麵。
阿清望向來人,紅唇揚起笑意。龍家兄妹是胡漢混血,龍炎天渾身上下散發南方人的清雅飄逸,阿清則擁有北方人的爽朗健美。快人快語的她看出平安的欲言又止,便了然問——
“平姑娘,我大哥什麼都不吭,所以你隻好來問我,對吧?”
平安對阿清的料事如神感到微訝,隨後點點頭。
“其實龍大夫也不是什麼都沒誑,他說那是他的私事,要我不必多想。”見他沒有繼續談話的意思,她也不好再纏著人家問。隻不過她仍舊納悶,要是“氣數”
那件事與她無關,為什麼老爺爺與阿清姐對她會有那種驚奇的反應?她想不透。
“怎會與你無關,天底不同這事兒有關的,應該就隻有你一人了!世事總有例外。”阿清百感交集的看著平安,眉眼間大抵是欣慰之色,為了體恤平安愈蹙愈深的眉頭,她開門見山直道——
“我大哥能看出旋聚於人們眉心的氣數,那是生死簿上注定好的命數,若欲試圖改變,他能救活原本生命即將消殞之人。但你例外,他看不出你的氣數。我不是在說神話故事,他的特異傳承自我爹。”
“有……這種事?我又怎會是例外?”平安驚愕低呼。
“這兩個問題都問得好,或許是上蒼的賜予、老天爺的捉弄、神明的考驗,不是我們這些凡人所能理解。”阿清言語中閃著譏諷。
“……”平安仍處於震懾狀態。
太不可思議了,她無法想像能得知彆人將亡是怎生的心情,況且,他又是個擁有醫術的大夫,看著一個人卻能得知此人命數已儘,必定會陷入自我掙紮的煎熬,逼自己視若無睹則可不救,若不想見死不救則勢必犧牲自己,可想而知,這有多麼殘酷!
“或許是竄改了天定的命數,‘逆天’終得付出代價,大哥所造之業,自是刻烙在他身上。所以當他每救治一名氣數已儘的病患,背後就會多一道似火焚烙的傷痕,那些烙痕三不五時便會轉似新傷出血,疼痛難耐,甚至昏迷。”
阿清垂眸凝望湖麵,淺波蕩漾的水麵映照不出她此刻的神情,影中依稀可見擱於廊欄上緊握的雙拳。
“逆天……”平安倒怞一口涼氣。
難不成他的“痼疾”,就是這個?!
她恍然明了一上天逼迫他麵對殘酷,於是他逼迫自己自私自利、冷漠無情,否則就必須麵對有朝一日終將死於逆天之苦下!
“所以,自私是龍大夫的……選擇?”
阿清不置可否,哂然一笑。“他已經自私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從他自起‘炎天’之字就能瞧出端倪——焚燒九重天。你說他是不是如此?”
平安蹙起柳眉,是這樣嗎?
“我舉個例你就知道他有多過分。”阿清食指輕敲下顎,骨祿晶瞳轉了一圈。
“好幾年前,我們兄妹一道下棋,以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烤侞豬為賭注,勝者能決定是否獨享那盤美食。結果,美食實在是太香,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小心分神輸了棋,大哥便擁有主宰烤侞豬的權利。後來,你猜怎麼著?”阿清頓了頓。
“怎麼著?”
“他覺得油膩不想吃就算了,不但不分給我,居然還整盤拿去喂豬!小侞豬在天之靈一定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歎本是同根生,相‘吃’何太急!而罪魁禍首就是大哥!你說他可不可惡、冷不冷血?那種人,十八層地獄不定了!”阿清說得義憤填膺。
“阿清姐氣不過,因而離家出走?”
“他連這個都跟你說噢?沒錯,我是氣不過他寧可對豬好,也不肯善待家人。
我們兄妹從小就是這樣吵吵鬨鬨到大,他總是以激怒我和爺爺為樂,我和爺爺常這樣一氣之下就各自到外地行醫去了,偶爾才回來看看。”其實,說氣憤也沒有多氣憤啦。
“以激怒家人為樂?為什麼?”
“誰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沒他那種‘天賦異稟’,他見不得彆人好吧!”
說著說著,阿清的目光突然變得幽遠深黯。“這樣倒好,我也不希望哪天得依賴他的“冷血”多活兩年。”
龍炎天骨子裡流的當真是冷血嗎?那麼,三日前的那晚,他為了化解她自責的心結所流露出來的溫柔,難道是她病糊塗了的錯覺?
不,他的懷抱溫暖而令她心安,現在也能感受得到那真切的溫度,她不願相信那是錯覺。
“也許,龍大夫並非如此冷血之人……”
“這樣還不夠冷血噢,你收了他什麼好處,願意替他說話?”
“沒……”替龍炎天抗辯的念頭被輕易洞穿,平安窘然逃避阿清哂然目光。
“我爹生前,大哥便看不慣他的菩薩心腸,當年我爹命在旦夕時他也隻讓爹多活了半年,是他救過的人之中延命最短的一個;爹過世之後,我在他眼中看見憤怒及不諒解……爹走了,他還不肯原諒爹,骨子裡流的就是冷血,不是嗎?”平安搖頭。“龍大夫說他曾經為了救一個人,踏入書樓讀完向來蠻不在乎的醫書,他儘了全力卻隻換來讓那人延命半年的結果。”那個人應該就是阿清姐他們的爹了。
“我若是龍大夫,氣憤、不諒解的,不會是你們的爹。”她氣的會是自己,或者,還有上天。
她相信阿清姐一定也作如是想,所以才會在那看似怨懟的一席話最末,留下了滿載惆悵的餘音。
阿清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平安想起某件事——
“龍大夫既然救了啞奴,為何不治愈她的臉?”甚者,說不定連啞奴的聲音都能醫治,他卻隻“救活”啞奴?她不相信他當真冷血至此。
“是啞奴自己不讓我大哥治的,我大哥背上的烙痕有兩道是因啞奴和她娘留下的,啞奴這小丫頭覺得歉疚,不願意治療,就維持那模樣羅。”不知道有誰能勸那丫頭彆再固執下去,大哥既然出手救了她,根本不差那一張臉!
“瞧,龍大夫不冷血。”隻是他不解釋也不澄清……
這回,平安嘀嘀咕咕捍衛己意,沒敢說得太直接,怕又換來阿清的調侃。
“哈……”爽朗笑聲自阿清的美唇溢出,笑得肆無忌憚。“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我倒寧願他真是出於冷漠,繼續惹人厭,我才不會想哭。”阿清誇張的皺起整張俏臉,嬉笑間衝淡些許黯然愁悒……
“對哩,平姑娘,我有件事問你,希望你彆覺得唐突。”阿清話鋒一轉。
“阿清姐但問無妨。”
“你對我大哥可動了情?”她單刀直人,一開口就直搗黃龍。
“我……”她因手中驟失他的溫暖而失落,為他的微笑而怦然悸動,因他親吻她的低劣理由而失望,為他的宿命而心疼,甚至還有好多好多感覺,都充斥著她一時無法厘清的迷惘,這些能算她對他動了情嗎?
即便他們手也牽過了、吻也吻過了,但龍炎天從未說過喜歡她,甚至隻把那些吻當作治病的玩笑,她動不動情又如何呢,玩笑何來真心之說?
最後一抹遺落在平安眼底的情緒,名為苦澀。
阿清看出平安臉上掠過的各種情緒,了然於心的拍拍她的手。
“我沒要你馬上回答我,你大可慢慢找出答案。天色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看樣子,就差大哥那臨門一腳了!
月影斜,蓮步停駐在某扇門扉前,斜長身影在門紙上投下一澧深澤。
“龍大夫,你睡了嗎?”來人輕聲探間。
房內燭光還亮著,可是沒有回應——許是睡了。
無人應門正合她意,纖纖素手於是推開門,門外的身影躡手躡腳走進屋內。
桌上燭台殘芯吐焰,幽幽凝芒。
平安憑借這點光亮望向拱形雕梁後的內室,隱約看見淺色垂幔遮覆整個床榻,床下的曲足案也整齊放著一雙男鞋,看來龍炎天早已就寢,隻不過忘了撚熄燭火。
她走向另一方的桌案,掏出袖內一隻信封置於桌麵,再細心以雲母紙鎮壓妥,後又到燭台邊打算替他撚燭,在聽見內室突然響起的話聲,往前伸出的柔荑陡地停在燭芒前——
“誰在那裡?”龍炎天陰柔的沉嗓從床幔內傳出來。
夜闖男人的居室被逮個正著,平安滿臉尷尬,來到垂幔前明示身分。“是我,平安。”
垂幔後頭沉默了半晌,才又傳出說話聲。“有事?”
“龍大夫,我是來送辭彆信的。這陣子叨擾貴府,給你添麻煩了。我的事情已經辦完,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天一亮我就啟程回京,你多保重……還有,對不住,我還是向阿清姐打聽了那件事,我——”
“乍聽之下似有關聯,實則與你無關,對吧。”拉拉雜雜的絮語被他打斷。
“看不看得見你的氣數是我個人的事,根本不值得他們大驚小怪。有人生來能見幽冥魂魄,有人可探究前世來生,我隻不過是看得見人的氣數,沒什麼大不了。
我承認初見你時的確不太習慣,但看久了,你也不稀奇了。”
他像是在摘錄一個故事,沒有起伏,沒有跌宕多姿,沒有驚心動魄,有的隻是無關痛癢的淡然無謂,讓她幾乎以為那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宿命。
龍炎天話語間的不以為然撞上她心口,帶來微疼。
“很抱歉,之前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你自私冷漠……”她開口又是道歉。
“你陳述的是事實,沒有什麼好抱歉的,換作彆人,絕對會認同你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