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哭,我鄙夷地斜她,把畫架打翻在地,撕碎畫紙還不解恨,再狠力踩上幾腳。錢八斤撲過來搶我手裡的畫紙,被我在他臉上狠狠抓出幾道血印,我推開他拉我的手,狂奔出去,卻又不知道要去哪裡,隻想不停地跑下去,一路跑下去。那個晚上八斤是在河邊找到我的,不知喜憂的河水將黑夜一分為二,遠方是燈火輝映的城區,我的身後是伸手不見五指墨黑墨黑的黑夜。
夜空中飛著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這裡是菜區,豆角都已上架,我幾乎能聽到它們絲絲抽長的聲音,而我的內心卻比黑夜還要黑。
不知道是跟誰賭氣,整日氣咻咻的我變得少言少語,獨自跑到城鎮上的理發店把長發剪成陰陽不分的短發,穿用剪刀絞出好幾個大洞的牛仔褲,和一個高年級的男生一起逃課在學校後麵的樹林裡學著接吻……
我們約定第二天到城裡去,他要帶我去他家,他說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家裡空無一人。
第二天約定的時間他沒有來。我等到晌午,有同學飛跑來找我,說錢八斤和人打架,快要死了。我來不及問是誰要把誰打死了,死命向學校跑。我去晚了,現場已疏散,隻有高大的木槿樹上蟬竭力嘶鳴,地上是斑斑點點的血,一隻已經癟變形的鞋子。
我彎腰拾起來提在手裡,那是八斤的鞋子,四十二碼,我曾嘲笑他大腳,他已顯出一個男人的形狀了,寬肩,粗膀,嘴邊長出濃黑的胡須。
我爬上教導處窗外的合歡樹,從窗玻璃裡看到正在寫檢查的錢八斤,他把和我約會的那個男生打斷一根肋骨,使他從此再也不能見我。
錢八斤在校廣播室誦讀他的檢查給全校人聽,聲音朗朗,我聽不出絲毫歉疚的意思。
男女有彆的,我們已到了各有心事的年紀,我從媽和八斤父母的臉上瞅出一點端倪,也許是他們早就存了心的吧,曾經那樣當做自己孩子一樣善待我。自此我看見八斤就恨,無故討厭他,我嘴上沒有告訴大人們要他們死了這份心,心裡卻認定我是要做負心人的。
隻在學習上下了狠力,那一段時間我像中了毒,中考畢業後躺在床上燒了三天,所有的力氣都使儘了。這世上沒有白白的努力,我如願離開小鎮到城裡讀重點高中,爾後順利進入我喜歡的大學。
大學畢業後我極少回那個小鎮上去了,我和八斤像被錯開的鐵軌,偶爾回去也很少見到他,他早已畢業,學的是建築,聽說他想做設計師。我帶愛著的那個男人回家見媽,媽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是輕歎一口氣遞給我八斤的電話號碼,跟八斤說一聲吧。
我們在西餐廳請八斤吃飯,但那個晚上男友比八斤還局促,八斤將切好的牛排一塊塊放進我的盤子裡,喝掉我不願意喝的羅宋湯,不停在餐桌上講笑話。那個晚上八斤一直在說,我一直在笑,男友一直坐在那裡無語黯然,分手的時候八斤與男友握手作彆,囑咐他好好愛我。
在地鐵站男友問我,錢八斤真是你哥?我怎麼覺得他比我還愛你?我心裡亦有小小的失落,什麼時候錢八斤變得這麼紳士了?我都不知道。
我的婚禮上身著黑色禮服的錢八斤代替父親牽著我的手將我送到要與我共度一生的那個人手上。我回頭看著八斤獨自回走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刺痛,往事無端浮上來,一幕又一幕,這麼多年了從來都沒有聽說他戀愛過。
世上的愛情許多都是用來被辜負的吧,我並沒有如八斤所願的那樣幸福,我所愛的那個人後來越走越遠,最後隻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不見。
好多年後我終於理解了媽媽的不易,愛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事,當你沒有將他愛儘,你就沒有辦法不愛他,哪怕你忍受著被撕裂被摧毀的痛苦,在愛麵前是談不得骨氣的。
終日四處尋找那個不肯回家的愛人的行蹤成了我的日常節目,終於那個晚上,我開著車跟在他的車後麵在昏暗的街道上與一輛車相撞。
醒來的時第一眼看到的人是錢八斤,他瘦了些,眼睛大了一圈。我昏睡了一個半月,腦部受損壓迫到語言神經,暫時性失語。
那個發誓說不管病痛、貧富都要永遠與我在一起相愛的人,在我躺在那裡生死未卜時他都沒有出現過。
每天八斤把我抱下來放在輪椅上推到花園裡散步。花園裡春天來了,白玉蘭開得像雪,我行將枯木,覺得自己已經在那場車禍裡死去了。
錢八斤憤怒地搖晃著輪椅裡的我,陳麥兒,你不能死,你要給我活下去,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願意死,你也不能死,為了我你必須要活下去。我從來沒有見過錢八斤疼痛成這個樣子,我背著他去戀愛時沒有,我丟棄他去結婚時也沒有……
八個月後,我像一個咿呀學語的嬰兒一樣吐出一個字再吐出一個字,斷斷續續連成一句話,我說完,已經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一百六十斤的男人錢八斤把我摟在懷裡號啕大哭。
那句話是錢八斤教我的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比失戀還絕望
司馬青一擁有一套二室一廳,據他說是用五年的積蓄買下來的,還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但他從不帶阿夏去他的那所房子,和他提起他就要開始支支吾吾起來。阿夏不是個貪圖人家什麼房子的人,況且他五年積蓄能買下的房子,大概也不會是什麼好住所。阿夏隻是很想知道他口中最漂亮的房子會是怎麼樣的。
那天,司馬青一從公司回來,看著很高興的樣子,阿夏便又提出要去看看那個房子,她靠過去撒嬌似的道出,希望借著他這高興勁推波助瀾,興許就能看見他一個星期嘮叨好些次的房子。
隻是事情恰恰相反,司馬青一火了,他上前就來了句,你這麼想看那房子嗎?好啊,既然這樣,那就去看吧,但是以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阿夏癱倒在地,沒辦法接受司馬青一如此荒唐的想法。
一所房子,既然不想讓人去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他知道它的存在,即使偶爾不小心說漏了也得儘量少的再提到。可是司馬青一擁有一套房子的事情,每個星期都在阿夏麵前嘮叨幾遍,看他一副陶醉的樣子,那麼愛他的阿夏想親眼看看又有什麼罪過呢。
阿夏輕輕的抽噎起來,司馬青一也覺得自己剛說話有點過了,他走過去摟住她心疼地說“夏,是我不好,彆哭了。”
阿夏是很愛司馬青一的,經過他一番安慰,她停止了哭泣,到廚房裡端出飯菜來一起用晚餐。隻是從那之後,總有滿滿的心事。
樂可和她說了許多次,讓她離開司馬青一,說有直覺,這個男人不會給她帶來幸福。隻是她沒辦法那麼做,她無法想象離開司馬青一會去到怎麼樣的另一種生活。改變是讓人害怕的,尤其是改變一種感情習慣,那種沒有了感情依托的生活,就好象靈魂失去了肉身,到哪都不得安寧。
大概是處於抱歉,司馬青一最近表現殷勤可嘉,一有空就帶著阿夏去這裡玩到那裡逛。隻是,那句話,那句絕情的話總在阿夏腦袋裡想起,晚上覺也開始睡不好了。她日見消瘦,原本有點胖胖的臉,下巴開始削尖了。照鏡子的時候,她朝鏡子裡的自己淒然一笑,真好,變成瘦臉美女了。
樂可不是很放心這樣的阿夏,思前想後,終於按下電話。
“樂可,你找阿夏是嗎?等等哦!阿夏!”
“司馬青一,我是找你的,明天晚上有空吧。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不要讓阿夏知道,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有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情。”
“行,明天8點在雨心休閒茶樓見。”
“那就這麼說,再見!”
樂可是個細心的人,他總能找到一些說服他人的細節,但他不想讓阿夏難過,即使是錯也想保護她。當初沒能好好保護阿春,現在不能讓阿夏也這樣的活活被感情的壓抑折磨死去。
阿春在生命的最後總笑笑的,她說想聽聽很久沒聽的音樂,看看自己畫的畫,然後在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吃自己想吃的零食,最後抱著零食袋心滿意足的離開。她沒有和任何人再提起愛情,也不提起對於死亡的害怕,隻是輕輕的笑,裝著若無其事的呼吸空氣,竭力地想告訴我們死亡真的不可怕。
現在,阿春也這樣的漸漸消瘦,這真的是家族宿命嗎?不能這樣,如何也要保住她,讓她好好活下去。真的要有人死的話,就讓那個司馬青一去死好了,那個折磨人的偽君子,陰魂不散的小人。
雨心休閒茶樓,是阿夏的一個朋友開的,但她說隻是替人打理而已,他回來了就還給他的。問起那個神秘人是誰,她總說你們不認識的了。阿夏曾經開玩笑的說肯定是她的舊情人,否則怎麼會放棄自己的工作甘願跑到這裡來受苦。雨心就會反駁,說當老板總比打工要自由快樂上許多,她道是希望那個人在外過得太好舍不得回來了。這個女人有個特點,就是對他人的秘密守口如瓶。很多來這裡的客人都會很放心得與她談起自己的煩惱並總能得到一些比較好的建議,因此生意相當的紅火。許多後來搬家的顧客經常是不惜繞上幾倍的路程來這裡坐一坐,和雨心敘敘舊。
樂可和雨心打了招呼,去他常坐的那個靠窗子的位子坐下。從那個角度,能看見兩條街道彙集成的十字一般交錯在一起的熙熙攘攘的行人。司馬青一跟在他後麵,在他對麵坐下,他開門見山地說“樂可,有什麼事情就說吧,我知道你對我印象不太好,而且老實告訴你,我非常的討厭你!”
樂可點點頭,說“這樣很不錯,雖然這句話聽了上百遍了,但還是這麼順耳,不過,你那麼對我妹妹你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實際上司馬青一一開始是樂可的死黨,自從五年前阿春死後就變得水火不融,隻是礙於阿夏的關係才勉強保持不冷不熱的聯係。
“我為什麼要良心不安,你的良心才應該不安吧!”司馬青一憤憤地。
“那好,那你為什麼要一直提起你的那所房子,一直的一直的,你有什麼目的,那所房子根本就不存在不是嗎?你還和她說那麼過分的話,你明知道她的心脆弱的不堪一擊。”
司馬青一不說話了。並不是被樂可說中什麼了,隻是想到哥哥死去的樣子,覺得生命是那麼的不真實。他望向窗外,看著溫暖的黃色燈光出神。
樂可在一旁,喝著茶水,雨心走了過來,他端來一盤點心,說她請客。樂可和她道謝,然後對著司馬青一說“司馬青一,我不計較你以前的那些荒唐事情,但是你沒有資格傷害我的妹妹!”然後站起身離開。
司馬青一一直坐在那裡,他並沒有要傷害阿夏的意思,隻是他拿不出那麼一所世界上最美的房子,他害怕阿夏一旦知道會離開。阿夏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司馬青一是知道的,但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他曾經的女朋友就是那麼的跟著一個有錢人跑了,從此變固執的認為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樣,都隻喜歡錢,喜歡房子。那些對金錢的輕蔑都他媽裝出來的,真的到了生死抉擇的時候,她們隻選擇錢,選擇死在大把大把人民幣的懷裡。他深深痛恨自己如此防衛阿夏的心,二年裡,阿夏那麼無怨無悔的付出,自己卻對他這樣的不信任。
“哥,你真的有個好女朋友,你弟弟愛上她了怎麼辦?應該沒關係吧,哥哥當初不就是希望我能照顧她一輩子,可是哥哥,我隻是在傷害著她。我心裡有心魔,有個想折磨人看人痛苦的心魔。”
“紫一,裝成彆人很痛苦吧!”雨心坐在樂可的位置上,對著青一。
“恩,今天我不想回家。”
“那就回你真正的家吧,這裡永遠歡迎你回來。”
“姐姐,你說哥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他要死,他難道就不愛阿夏嗎?阿夏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
“你們是雙胞胎應該有心電感應的,沒有察覺出什麼嗎?”
“什麼?”
“其實,青一根本就不愛阿夏。”
“姐,你說話要付責任的。”
其實紫一也有這種感覺,隻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像阿夏這樣的女孩,青一憑什麼不喜歡。他紫一一個曾經對女人絕望過的男人都不可自拔的愛上了。
“你也是這樣想的吧,紫一,彆再逃避了。”
“我根本沒這麼想,我之所以還在這裡扮演這個角色隻是因為哥哥的拜托,我根本不會再愛上任何的女子。如果他不愛他為什麼要我扮演這樣一個角色!”
“紫一,我給你看樣東西。”雨心站了起來,示意紫一跟過去。他們來到一個小房間,雨心從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看起來很古老的盒子,然後打開,裡麵有一本泛黃的線裝本四開書。
她拿了出來遞給紫一“你拿去看看吧”。紫一狐疑地接過書,然後看一個很奇怪的書名《司馬家咒語破解密碼》翻開第一頁上密密麻麻的寫著“真的想活下去,真的想活下去。”
“姐,這個是……”
“彆說那麼多,你自己看吧,我也不解釋了,這本是由曆代雙胞胎的姐妹保管的詳細記錄以及分析,或許對你破解命運有幫助。”
“什麼,命運!”
“是的,你小時候說的第一句話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真的想活下去。”
“就是,就是,這,這上麵的這個……”
“是的,當時我並不知道什麼事情,直到成年那天收到這個成年賀禮才明白是怎麼一會事情,當時我很害怕,後來青一死後我就更害怕了。普普通通的我們和這種遠古的詛咒聯係在一起,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許我會很感興趣,但是其實很折磨人,為了這個詛咒我努力的學習,希望能夠有天變的強大,可以保護自己的將來。你彆怪姐姐,我那時候隻想一件事情那就是真的想活下去,我真的想活下去,你明白嗎?”
“姐姐,我,我還是不太明白,就算是和我們有關,和你有什麼關係?”
“姐姐不想瞞你了,當你死的那天也是我的死期,每個繼承者都會在那天死去,然後這本書會重新回到家族的長者手裡,密封起來直到另一對雙胞胎誕生。”
“那哥哥……”
“彆再問了!”雨心大聲嗬斥,然後停頓了一會輕聲說了句“回去看了就知道了。還有我想告訴你的是,其實阿夏也是雙胞胎,她有個姐姐阿春,在五年前就死了,你哥哥愛的是那個女孩。”
司馬紫一,青一的弟弟,他發現生活的忠誠度實在太低,一切都像是謊言。一經捅破,裡麵全部都是膿,腥臭無比,他絕望了,比在失戀的時還要絕望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