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眸看去,隻見那老僧白眉白須,土黃色緇衣,身披大紅金絲寶袈,一派祥和的樣貌,他眼神清亮,看到我卻是微微動容,不過很快又恢複了萬物不見的神情。
劉嬤嬤雙手合十道“濟聽禪師,我不生氣了,因為不值得生氣。”
我尚自一愣,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卻聽濟聽禪師嗬嗬笑道“還知道值不值得,可見心中衡量,還是有氣根。”
濟聽禪師說罷,便轉身離去,劉嬤嬤卻是愣愣看著他走遠,麵容無奈,還有氣悶,我看著她心想,這還說不生氣了!卻不知她怎麼了?
“去給我倒杯水。”她突然氣惱道。
我忙給她倒水,遞給她,劉嬤嬤一口喝下,氣惱道“定是那女人故意想這樣的法子支開我,莫不是她明天去昭山也不讓我隨行?”
我看著她的失常,覺得她和以前很不相同!她以前也孤傲,但是不會將臉色顯示出來,難道這幾年她地位高了,心氣也高了?那女人,昭山,莫非她說的是歲無生?
我不知道是該應她,還是不應她,低頭道“嬤嬤,天色不早了,你今晚就住在這裡嗎?”
“若是我的答案,無法讓禪師滿意,自然是出不去了,不但今晚,或許連昭山都不讓我隨行了。”劉嬤嬤對我的語音,還是有些柔軟,好像自從我說了阿花和鄰家哥哥之後,她對我好了很多?
“桃兒不明白嬤嬤的意思,為何濟聽禪師會問您生不生氣,這和您禁足,又有何關係?”我揣測不出答案。
劉嬤嬤長歎一聲道“其實,說與你聽也沒什麼!這幾年來,我這脾氣確實有些不好,聖上體恤我這把老骨頭,就在這次貴妃娘娘行齋戒之禮時,讓我也來沾沾佛門的祥和之氣,一方麵也可以侍奉娘娘……”
我靜靜的聽著,看來她剛剛失口的‘那女人’真是歲無生了!這一刻,我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真存了侍奉歲無生的心而來,她可是昭玄皇帝的心腹啊!
但聽她繼續道“貴妃娘娘乃當朝的聖靈女,可就是見不得我在她跟前,這不?說是遵循皇上的意思,讓我修身靜心……主子的話,身為奴婢的自然拂逆不得!我原以為禪師會和我講些佛經,誰承想,這禪師一言不發的將我領到這座廂房,關了我六天,今日一早來才來問我生不生氣?”
我心中怔愕不已,這算什麼事啊?卻又覺得莫名的好笑!“那嬤嬤可是生氣了?”
劉嬤嬤歎息的點頭“清晨,確實是罵人的心都有了!但濟聽禪師畢竟是高僧,我當時對他說‘我隻為我自己生氣,我怎麼到這個地方來受罪。’
我好奇著,劉嬤嬤不愧是無間道的祖奶奶啊!這種小忍算不了什麼!那種氣頭上,這話說得還是蠻有水準的!“禪師把您回了吧?”
劉嬤嬤輕嗤道“不然我還在這裡麼?他說我‘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的人,怎麼能心如止水呢?你若悟透了,自然可以走出這個廂門了。’”
我終於明白了“所以,禪師不點頭,就算廂門打開,您也不能走出去?”
劉嬤嬤點頭“後來濟聽禪師又來了幾次,可是我的答案,他都不滿意。”
劉嬤嬤暗歎一聲,似乎很無奈的樣子,我心想,就你這個哀歎的樣子,就不可能讓禪師滿意啊!我正想著,卻忽見劉嬤嬤回頭看我,我被她看得心慌,心下不安的忙岔開道“嬤嬤,怎麼了?您後來怎麼回答禪師的?”
劉嬤嬤收回了凝視我的目光,若有所思道“我後來說不生氣了,禪師又問我為什麼?我說氣也沒辦法啊……”
我一愣,差點笑出聲來,忙抿唇道“嬤嬤這麼說,哪裡能出去呢?”
劉嬤嬤看我一眼“禪師說我,‘你氣海未消逝,還在心裡,爆發後會更加劇烈。’我隻想出去,哪裡會什麼爆發更劇烈的?你這小丫頭,又一副很知道的模樣了?”
我忙搖頭,掩飾道“嬤嬤走過的橋,比桃兒走過的路還要多呢!桃兒哪會知道什麼?後來呢?”
劉嬤嬤睨我一眼“就是方才了,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就不明白了,這禪師究竟要什麼答案?”
劉嬤嬤匪夷所思的模樣,我心下卻擔憂這老太太不會真讓我一直侍候她吧?
忽聽她對我道“雖說你是山農人家出來的,不過嬤嬤看你也是聰明伶俐的人兒,你倒是說說這禪師要什麼答案?”
我一愣,我?你這麼老奸巨猾的‘無間道’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口中卻不敢忤逆她“桃兒,不及嬤嬤見識……”
“得了!”劉嬤嬤對我一擺手,略有不滿道“你藏著掩著,以為嬤嬤看不出來麼?”
我心中一慌,隨即又鎮定下來,她肯定不是指我的身份!心下盤轉,什麼答案呢?我專心的想著,卻沒發現劉嬤嬤將手中的茶杯遞給我,一時沒接到,那茶杯跌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裡麵殘存的茶水也撒了一地!
我慌忙道歉,劉嬤嬤歎息一聲“得了,撿起就罷了。”
我忙俯身去撿,卻在觸及這些四散的茶水時,心中一動“嬤嬤……”
我抬頭,看到劉嬤嬤正不解我為何站起,我忙道“待會兒,禪師若問您,您不如反問他‘禪師,什麼是氣?’試試看?”
劉嬤嬤愣住的看我,眼眸微動起來,我又被她看得有些慌了,我實在是有些怕這個老太太的,當年便是她把我寫給昭牧的信,轉給昭玄皇帝了!
劉嬤嬤看了我良久,似欲開口了,廂房門口又傳來濟聽禪師的佛念“阿彌陀佛,施主還生氣麼?”
劉嬤嬤看了我一眼,一臉平靜的對禪師拘禮道“禪師,什麼是氣?”
隻見濟聽禪師善目清亮,眸光若古井無波,卻是拂過我的臉,緩緩朝廂房內走來……直至在我身旁站定,帶著平和的微笑道“小施主,幫貧僧倒杯水來吧。”
我忙轉身重新倒了杯茶,恭敬的遞過給他,卻見濟聽禪師在接過茶杯時,再次看了我一眼,這次的目光也停留在了我的眉心,我手上一顫,濟聽禪師已經接了茶杯。
我心下卻沒輕鬆起來,還好他並沒有說什麼!隻見濟聽禪師朝向劉嬤嬤,未置一語,隻是將手中的茶水傾灑於地。
我看著他的這個動作,劉嬤嬤也靜靜看著,看了良久,劉嬤嬤躬身道“多謝禪師,費心教導老身禪意。”
濟聽禪師卻搖了搖頭,白須浮動道“施主,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你,你並沒有猜透啊。”
我一愣,劉嬤嬤麵色微赫,濟聽已經朝我轉身看來,那麼慈和道“小施主,你認為何為‘氣’?”
我更是怔愣了,這個禪師可不是一般人啊!這都看出來了嗎?
我硬著頭皮恭敬道“回禪師,正如禪師傾灑茶水,想來人世諸多的苦和煩惱都是虛妄產生的氣,是用彆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的蠢行。”
我心下想著,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我幾次入地府,還是擺脫不了愛恨情仇……
濟聽禪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看了我良久道“施主,命裡有時終須有,望施主儘人事,應天命,莫要強求。”
我不知道濟聽禪師為何忽然說出這番話?這番話,和太乙真人當年說的何其相像?我強求了嗎?我心裡一直在強求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