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些事!
(很多讀者要求把母親的事交代完,那就交代完吧!)母親起死回生的這一日,據母親回憶她說感覺自己沉睡很久,在一個模糊的冬夜睜眼醒來。從窗戶望出去,月亮掛在枝頭,隻是一個淡黃色光輪,四周靜寂無聲,偶爾能聽見兩聲鳥叫。母親回憶起自己投湖的全部細節,那麼深的湖那麼冰冷的湖水,想這樣還能被救活,當今醫術實在高明。臨師父坐在對麵翻一卷古書,無一大師趴在桌子上打盹,火如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母親。抬眼就看到床帳上的白蓮花,母親說“我還活著?”有一瞬間的死寂,臨師父猛然放下書,落在案上,啪的一聲“小蕭兒,是你在說話?”無一大師被驚醒,抬手揉眼睛。
母親張了張嘴,發出一個單音節“嗯。”無一師傅保持抬手的姿態,愣愣看著母親“小蕭兒?,母親無暇理他,因臨師父已兩步走到近前,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又扣住母親的脈門細細查看。良久,他感歎“那鮫珠果然是無上的神物,蕭兒你痛不痛?”我搖頭“不痛。”他苦笑一聲“傷得這麼重也不痛,是我讓你回來,可你經死了,你再也不會痛,我自作主張,你想醒來嗎?我看著他,緩緩攢出一個笑來,點頭道“想的。”這不是起死回生,蕭兒已經死了。萬事皆有因果,這就是我的因果。人死後意識遊絲漸漸散落,終而灰飛煙滅,這是中州的傳說
我從前也不過以為它是傳說,直到自己母親親自死一次,才曉得傳說也有可信的。下葬三日後,臨師父趁夜潛人王陵,將母親從棺材裡扒出來運回淩箭山山。那時,殘存的精神遊絲還盤踞在身體中未能離開,他將教中聖物縫入我殘破不堪的身體,那是一顆明亮的鮫珠,用以吸納精神殘片,好叫它永不能離開宿主。基本上,這不過是改變一種死亡狀態,除了能動能思考,母親和死人已沒什麼分彆。這個身體將再不能成長,母親沒有呼吸,沒有嗅覺和味覺,不
需要靠吃東西活下去,也沒有任何疼痛感。在左胸的這個位置,跳動的不是一顆熱乎乎的心臟,隻是一顆珠子,靜靜地躺在那兒,有明亮光澤,卻像冰塊一樣冷,令母親特彆畏寒。但能再次睜開眼睛看看這世間,總是好的。母親再不是什麼公主,肩上已沒有任何負擔。君師父重新給母親起了個名字,叫思拂塵。意思是母親這一生,輕若塵埃,一拂即逝。我想,這是一個多麼淒慘而寓意深刻的名字啊。此次殉國,母親付出巨大代價,把命賠上也就罷了,關鍵是顱骨摔破,體內臟器也移位的移位,碎裂的碎裂,大出血的大出血。這就意味著此後這副身體必然弱不禁風雖已沒有任何痛感,但經常吐血也不是件好事,手帕都懶得洗。臨師父用鮫綃修補了母親的容顏,被他這麼一補,在原來的基
礎上好看很多,隻是顱骨上那道裂痕實在摔得太狠,鮫綃也沒有辦法修整,從眉間繞過額頭到左耳處,留下一道長長的疤痕。無一大師初次看我的臉,久久不能言語,半天,道“太妖孽了,這個樣子太妖孽了,從前那個清清淡淡的模樣不好嗎?”母親說“我仔細研究過了,五官還是沒怎麼變的,就是比從前稍微邪魅狂狷一點兒,沒事兒,就當整容失敗吧。”但那道疤痕畢竟是礙眼的,臨師父用銀箔打了個麵具,遮住母親的半張臉。本來母親提議用人皮麵具,這樣看起來更加自然,但考慮到人皮麵具透氣性能著實很差,最終作罷。母親以為自此以後,便能瀟灑度日,其實並非如此,隻是當時沒想明白,以為人死了便可無憂無慮,但憂慮由神思而來,神思尚在,豈能無憂。臨師父花費如此心血讓母親醒來,自有他的考量。他想要做成一件事,這件事的難度僅次於讓母親生個孩子。他想要母親去刺蘇珩,刺殺天策將軍。母親後來的老公。
臨師傅將蛟珠縫入母親心中,將母親的靈魂從虛無之境喚回。鮫珠中封印了密羅術中最神秘的神之引,這秘術隨著珠子植入找的身體倘若有人飲下母親的血,沾染上體中鮫珠的氣息,哪怕隻一滴,都能讓母親立刻看出最適合他的神之調。奏出這調於,便能為他織一個幻境。這幻境是過去的重現,能不能從幻境中出來,就看這個人逃不逃得過自己的心魔。但也人能逃過心魔者,真是少之又少。臨師父想要我這樣殺掉蘇珩。站在個人角度,即便是突厥滅掉唐國,母親對蘇珩也並無怨恨,在這個人如草芥、命如飛蓬的時代,成土敗寇,本是理所當然,但蘇珩一條命換母親在人間逍遙半世,母親認為是很值得的。我要去殺他,不因我曾是突厥公主,隻因我還留戀人世。
臨師父說“刺蘇之事不用著急,神之引植人你體內不久運用還不熟練,你且先適應一陣子吧。”
母親想這樁事,我還真是不急。
臨師父看母親神色,大約猜出母親心中所想,又補充道“但你也不能一點都不著急,蘇珩身體不好,歸天也就是近兩三年的事了,你還是要抓緊時間,不然不等你去刺殺,他就自己先死了,
這樣多不好。”
母親說“這樣挺好呀。”
他看著遠山,神色難辨“不好,那樣的話,我的複仇就失去意義了。”
母親其實很想提醒他,萬一蘇珩正被病痛折磨得辛苦,急需誰來給他一刀痛快了結,我去刺他搞不好助他一臂之力,這樣就更沒有意義了。但轉念一想,樂於助人嘛,也是幫君師父積德,便忍住什麼也沒說。
半個月後,臨師父帶著無一大師下山,尋找一種藥材,幫我修補身上的傷痕。臨走時無一安慰母親“你變成這個樣子,肯定沒人願意娶你,沒關係,彆人不娶你,我娶你,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將鮫珠取出,辜負了我和林師傅的心血。”母親說“娶了我你出家就沒有意義了。”他疑惑“怎麼會沒意義了?娶了你我肯定要還俗啊再納幾房小妾嘛,哈哈哈。”結果被母親亂棍打下了山。
轉眼六個月,枯樹吐出新芽,母親挖出埋在中庭老杏樹下的一壇梅子酒,臨師父就帶著無一大師回來,後麵還跟著大黃(據說是我那隻小黃的媽媽)。此前大黃誤食臨師父養來喂毒的小白兔,不小心食物中毒。那隻小白兔估計是全大唐最毒的一隻小白兔,身上百毒彙集,連臨師父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隻好將它送到藥聖守約處請他試試,清了大半年
才將一身毒素清完。大黃初見整容後的母親,一時不能認出,齜牙咧嘴很久,母親拿兔子肉給它吃,它也沒有表現出高興,反而將雪白的牙齒齜得更厲害。直到無一大師撫摩它的耳朵柔聲安撫他“這是你娘,你不能跟爹爹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就不認娘了啊,怎麼你也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娃。”大黃果然就過來親密地蹭母親。母親說“你才懷胎十月生出了它,你懷胎十月生出了它們全家。”
無一大師比出一隻手指顫抖地指著母親“我還好心想娶你來著。”
母親說“你能再生個老虎出來給我玩兒嗎?能生出來我就考他愣了半響,惱羞成怒地對大黃道“兒子,咬她。”
但小黃更加親密地蹭了蹭我的手背。
臨師父帶回的藥材果然有奇效,製成膏糊抹遍全身,一天抹三次,五天之後,一身傷痕就消失殆儘。這個結果讓我很滿意忍不住抹了一部分到額頭上,但那畢竟是骨頭裡帶出來的傷,痕跡依然明顯。母親看著銅鏡裡自己的身體,想起八個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誰能想到,如此生機勃勃的一副軀體,內裡已然腐朽得不行了呢,倘若將鮫珠取出,不到半刻怕是就要化為灰燼吧。母親想象這場景,母親覺得真是恐怖。第六天一大早,臨師父來看我,後麵跟著哈欠連天的大黃。門前兩株桃樹俏生生立著,枝頭花開正豔,葉間還帶著晨起的露珠兒。他把大黃打發去院子裡撲蝴蝶,轉頭問我“這半年來,神之引揣摩得如何了?”母親老實回答“沒有練習對象,沒法長進。”他沉吟半晌,道“,你也知道鮫珠這件法戒器,憑自身之力僅能撐你三年而已。鮫珠靠吸食人的美夢修煉,如今它既附在你的體中,你要活得長久些,隻能利用神之引織出的幻境米吸食人的美夢性命。你是個善心的好孩子,怕做不來這些,但我
十方百計將你救活,絕不想你隻活三年。我這麼說,你可明日?他怕我想不通,但我很早就已想通,我不能隻活三年,也不能濫殺無辜隨意取人的性命。可這世上有多少人為已逝的人生後悔,神之引能織出重現過去的幻境,讓他們在這幻境裡將從前修正,倘若有人沉湎於幻境不願出來,甘願奉出塵世的性命,那我們雙方都求仁得仁。母親說
“你可幫我找到什麼好差事了?”臨師父含笑點頭“不錯,近日,你去薑周國走一趟吧。”
五日後,母親抱著一把七弦琴,和無一、大黃一同出現在唐國的邊境小鎮。其實淩箭山離兩國國境不遠,步行三日即可到達,此次耽擱兩日,主要在於母親他們騎了一匹馬。這也沒什麼不妥,
隻是時刻要防備大黃將代步的馬匹吃掉,著實是件痛苦而浪費時間的事。終於,母親他們做出一個決定,將馬匹烤烤吃了,帶著大黃步行。大家飽餐一頓,行程立刻變得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