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有羨慕,卻不曾嫌棄。
母妃護著年幼的他時的一幕幕,曆曆在目。
蠻橫也好,粗鄙也罷,都是他的生身母親。
如今,母妃竟坦言,那隻是不得不營造出的保護色。
原來,他的母妃,並不遜色於皇兄的母後。
是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早已及冠,能感受到繁華京城,錦繡皇宮裡從未停歇的風。
世間最尊貴之地,也是最凶險之處。
“既然母妃眼明心亮,兒子也就不瞞您了。”
“皇兄在土木堡被俘了,精銳儘喪,且英國公張輔,泰寧侯陳瀛,駙馬都尉井源,平鄉伯陳懷,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內閣學士曹鼐、張益等眾多官員勳貴戰死,隻有極少數官員僥幸逃生。”
“消息傳來,朝野震蕩,瞞是瞞不住的,用不了多久,戰敗存活的兵卒陸續回京,京城百姓也會知曉。”
“孫太後曰,天子北狩。”
“今日召孩兒入宮,的確是想讓孩兒監國。”
“雖說皇兄禦駕親征前命我留守,但終究不同於監國。”
“母妃,孩兒雖奉藩京師,被特允留京無需赴封地,但隻是藩王。”
“大明鐵律,藩王不得乾政。”
“他日皇兄歸來,孩兒又該如何自處。”
“母妃,孩兒寧願不曾是此特例。”
蓀歌知曉,有明諸籓,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
這是自明太祖朱元璋到明成祖朱棣都明確規定的鐵則。
蓀歌從眉頭緊皺的朱祁鈺臉上看出來了彷徨無助。
此前,朱祁鈺是從不受重視的藩王。
不出意外,庸庸碌碌平平靜靜一生。
可惜,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吾兒在害怕?”
蓀歌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戴在了朱祁鈺的手腕上。
“此佛珠串,隨著母妃曆經波折,卻始終能保母妃逢凶化吉。”
“從罪臣女眷,到罪人宮女,到被你父皇看中,母妃一步步有驚無險的走到了今日。”
“吾兒,莫怕。”
蓀歌斂眉,她是不是代入角色過快了。
說實話,做天生站在輿論道德優勢方的母妃,比做絞儘腦汁哄吳王夫差開心的小侍衛暢快多了。
最起碼,她不會那般無力。
要不是怕嚇到朱祁鈺過分崩人設,她更想簡單粗暴拍拍朱祁鈺的肩膀,慫什麼,一個字就是乾,我們代表愛與正義!
朱祁鈺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串,雙眸之中傾瀉出軟弱“母妃,父皇口中,孩兒懦弱無剛,不肖父。”
“大明危難在前,孩兒又如何能擔此大任。”
“退一萬步講,危難結束,孩兒也會成為孫太後和皇兄的眼中釘肉中刺,屆時還會連累母妃。”
不肖父?
蓀歌輕嗤一聲。
朱祁鎮肖父嗎?
一意孤行,又誌大才疏,聽不進半分勸,受不了一絲苦。
大節有虧,忠奸不辨。
這就是肖父嗎?
好聖孫朱瞻基若是知曉朱祁鎮的所作所為,恐怕都要覺得皇陵燙身子了。
“多年前的話,吾兒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吾兒生在宮外養在宮外,過的從不是天潢貴胄的日子,年少性子怯弱些,非吾兒之過。”
“至於是否會被秋後算帳,母妃倒是不太擔心。”
“母妃賭朱祁鎮一時半會兒難以歸京師。”
“那瓦剌的太師也先,也絕不會輕輕鬆鬆的將朱祁鎮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