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安家的金銀,賣命的軍餉都拿不到手。”
“遵從軍令遭遇兵敗,製定方略的文官沒有半分的罪責,卻是要問責於我們這些遵從軍令的武官。”
”輕則論罪下獄,重則斬首示眾。”
陳望的聲音在清晰傳入了中軍帳中一眾將校的耳中。
帳中一眾將校皆是神色低沉,朝廷處事不公眾人如何不心知肚明。
各鎮欠餉日久,幾乎難以為繼。
賞罰不均,有功不賞,有過不罰之事多入過江之鯉。
在座的各位,誰沒有受過類似的委屈?
一身熱水早已經被那一盆盆的冷水澆的冰寒。
曹文詔戰功赫赫,卻被克扣戰功,僅因一敗,便被發配充軍衛所。
左良玉在羅喉山大敗而歸,熊文燦將所有的罪責都推諉到他的身上,哪怕事後沉冤得雪,但還是被連降兩級。
曹變蛟轉戰千裡,身不解甲者二十七晝夜,卻因為逾期未能剿平流寇,被連罰三級,斥責無能。
猛如虎累功升官,勤王奮勇,身被七創,卻因小事而獲罪,被剝奪了官職,發配到邊境上立功贖罪。
左光先一路拚命,最終卻被無過遣返,廢棄不用。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太多。
在座的一眾將校,又有誰心氣能平?
“赤心為國者,曝屍荒野;粉飾戰報者,卻升官加爵。”
“勇於任事者,屢被嚴譴;推諉避讓者,卻受賞進位。”
“銀錢開路,官運亨通,金玉為車,直上青雲。”
劉澤清、劉良佐之輩,屍位素餐,卻能官拜總兵,主理一方。
劉澤清無才無德,庸碌不堪,卻能加太子太師。
曹文詔在鬆錦血戰,到死卻也隻是被追封太子少保,何其不公!
陳望沒有再繼續言語,帳中氣氛凝重。
多年積壓的憤懣與不甘,讓在座將校皆沉默無言。
從民變起始,建奴崛起,到如今已經有十數年的時間了,他們在外征戰,很多人都沒有回過哪怕一次故鄉。
那些跟隨著他們征戰的家丁軍兵,很多人都永遠的埋骨在他鄉異地。
他們,又有何顏麵回鄉?
“建奴之禍,起於萬曆,直到此時,已成心腹之患,若使其占據中國,其禍之烈,恐更甚蒙元。”
“天災連綿,朝廷昏聵,致使民變沸騰,糜爛萬裡。”
陳望緩緩起身,目光如炬,掃視帳中諸將,聲音低沉而又堅定。
“我原來想成為文天祥那樣的人物,做那個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英雄。”
“但是事實證明,我沒有辦法。”
陳望手緊緊攥住腰間的雁翎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聲音在軍帳中沉沉響起,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
“朝廷腐朽,天下混亂,值此內憂外患,風雲飄零之際。”
“但是廟堂之上的那些高官文臣卻仍舊隻是護著他們的錢袋,抱著他們的利益。”
“大明這座大廈早已經被他們啃噬的百孔千瘡。”
“這一路來,我領兵從南到北,從西到東,一路浴血,輾轉征戰。”
“但是這仗好像是永遠都打不完一樣。”
“仗,越打越多,寇,越平越廣,奴,越剿越強。”
陳望聲音漸沉,目光如刀,直視帳中眾將。
帳中眾將,許多的將校都低下了頭顱。
猛如虎閉上了眼睛,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終究是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這一切,本不該是這樣。”
“也不該是這樣!”
陳握一手按刀,另一手攥緊成拳,恨聲道。
他的心緒也被牽動,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這一路走來,見到的種種慘狀。
想到了青山關內,被建奴屠殺的百姓。
想到了神州陸沉之後,衣冠不存的場景。
想到了百年的屈辱……
“這所有的一切,最終的根源,就是因為那些高居在瓊樓之上的蛀蟲!”
“他們吸儘了民脂民膏,榨乾了百姓血肉,卻還嫌不夠。”
“他們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裡卻把江山社稷啃噬得隻剩一副空殼。”
陳望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而後放輕了聲音。
不過他的聲音雖然輕了一些,但是帳中的每個人卻都是將陳望的言語聽得清清楚楚。
“就算我們掃清了所有的敵人。”
“就算我們擊敗了所有的仇寇。”
“隻要這朝堂,仍舊是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僚所把持。”
“隻要這國家,仍舊是那些高門文閥所掌控。”
“一切都不會改變。”
“天下仍舊隻會是舊日的天下,世界永遠隻會是腐朽的舊世!”
陳望站直了身軀,俯瞰著帳中一眾將校,逐漸加重了語氣。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