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歸郡的第七日,夜晚。
一個叫做吳家村的村莊。
天色朦朦朧朧,整個村莊都是咳嗽聲,一個眼睛裡布滿血絲的老者與年輕道人相對而站,奇妙的是,反倒是身患疫病的老者更害怕一些。
幾丈開外,一名劍客看著這方,身後一黑一紅兩匹馬安靜站著,腳邊一隻穿著灰布麻衣戴著兜帽的三花貓亦遠遠的觀察著這方。
“須得與老丈說好,靈藥化成的水,可不見得能治得了病,最多讓沒得病的人喝了,不那麼容易被病傳染。若是已經得了病的人喝了,最多也就好受一些,多活一些天,每天一碗,喝多無益。”年輕道人的聲音遠遠傳來,伴隨著遠處狗的嗚咽,“若是與蔡神醫的藥合起來用,說不定對得了病的人也有些治療效果。”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村正連連躬身,誠心道謝。
其實凡人哪裡能一下辨得清什麼藥有用?什麼藥沒有用?
隻是平民亦有真情。
此疾藥石無醫,九日幾乎必死,傳染性又很厲害,有時都不知曉是從哪來的,常人連走進村子都不敢,就是沒聽見咳嗽,在路上遇到人,都得遠遠的避開,若聽見咳嗽,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哪有人明明知曉半村病患,又見自己明顯患了病,還敢來與自己說話的?
不僅說話,還送來了藥。
人們常說,病急亂投醫,其實這不止是一種行為,還是一種心態。
人家願意冒險送藥來,就是毫無作用,也是菩薩心腸,若真有一點用,便真是神仙下凡了。
何況凡人這水隻喝了一口,便已覺得昏脹欲裂的腦子好了很多。
就這一點,已是幫了大忙了。
“若是與蔡神醫的藥合起來吃沒有用,請莫要見怪。”道人繼續說道,“若是有用,便是幸事,功勞該屬蔡神醫。”
“多謝先生。”
“不必客氣,隻再問村正一句,蔡神醫今日從此離去之後,是往哪邊走了?”
“聽說是往北邊去了。”
“多謝。”
宋遊與他道謝,便上路了。
旁邊的劍客與貓兒這才跟上,村正則連忙後退,用布捂住口鼻,目送他們遠去。
暮色下一行人沿村走過。
村莊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死氣,仿佛比這晚間暮靄還要濃重三分,不知這段時間死了多少人,又不知過幾日又將有多少人死去。與死氣暮靄相映襯的是濃重的臭味,死亡真是一件毫無尊嚴的事。
宋遊走得不快,一邊走,一邊左右看。
三花貓邁著小碎步,跟在道人身邊,也跟著扭頭往左右看,眼中一片清明。
“吱呀~”
忽然一扇大門被打開了。
“小先生。”
一聲呼喊傳來。
宋遊停下腳步,轉頭一看。
一瞬間此處的風都靜止了。
站在門口的不知是誰家的老婦人,即使用布捂著口鼻,也看得出已經滿麵皺紋了,一身衣衫破破爛爛,又臟兮兮。在這北方亂世之中,恐怕本身活著就已經是竭儘全力了,卻又偏偏遇到這瘟疫。
隻見她與宋遊隔著一個院子站著,滿眼血絲,麵色蒼白如紙,頭發掉了大半,黃昏之下,一時分不清是鬼是人。
九日疫怕是已到了七八日了。
宋遊注視著她,沉默片刻,這才問道:
“老夫人有何事?”
“咳咳……”
老婦人一邊習慣性的咳嗽,一邊抬眼看他,不敢往前邁步:“先生是有本事的,我不求先生救命,救也救不活了,隻是咳咳,聽說人死了會變成鬼,去陰間,想問問小先生,是真的假的?”
“也許。”
宋遊想了想才答道。
又看了她一眼,這才行禮離去。
滿地咳嗽聲,伴隨痛呼哀嚎與哭泣,此起彼伏。
烏啼不斷,犬泣時聞。
人含鬼色,鬼奪人神。
白日逢人多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可其實分不清是人是鬼的,又何止是人,連鬼自己也分不清楚啊。
宋遊行至村口,回首仍舊歎息。
隻請諸位先行,莫問歸途何處,人生酸苦至此,天地又有何不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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