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睜開了眼睛,也站起身來,隨即杵著竹杖,二話不說,便一路向北,往雪原中心而去。
走出十裡,大雪沒到膝蓋。
走出二十裡,大雪沒到大腿。
走出三十裡,踏雪已無痕。
世界逐漸變得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與地的交界,亦不知自己走在雪地還是雲端。
依舊一邊走,一邊看。
聽說此地的妖魔乃是方圓百裡水澤之靈,因鮮血屍骨、怨氣陰魂成了妖魔,後來又將禾原化作雪原,本以為此地該是一片死寂之地,卻沒想到此地雖然一年飄雪,四季如冬,可在這雪地之中,亦有生靈存活。
好比地上細小的腳印。
好比天空路過的飛鳥。
忽然道人停下了腳步,望向前邊。
隻見前方大雪飄飛,原先成排的楊樹早已枯死,隻剩乾枯的枝丫,指引著原先官道的方向,而在這一排枯樹前邊,正有幾隻白鶴正歇息。
或是單腳而立,舒展身姿,或是回頭梳理羽毛,或是高仰起頭,振翅欲飛,無論做什麼,都像在起舞。
大雪中整個世界都是白色,那幾隻嬉戲起舞的白鶴全身大部分羽毛亦是白色,可那一排乾枯的樹乾卻是深色,被雪一映,好似墨跡般。而那幾隻白鶴的雙腿與脖頸亦是黑色的,舒展翅膀之時,翅膀尖的羽毛也是黑色,天地間的墨色唯有這幾點,都像是墨跡暈染開的一樣,隨意而靈動。
一時寫意的山水畫在這一刻變成了寫實的。
“是不是很漂亮?”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輕輕細細,帶著奶音。
宋遊回頭一看——
興許是風雪聲太大了,自己竟沒有發現,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串很小的細碎的小腳印,像是雪地中戳出的一個個小洞。
腳印的儘頭是一隻三花貓,也伸長腦袋,看向楊樹旁那群白鶴。
宋遊平靜的看著它。
“喵?怎麼了?”
三花貓一歪頭與他對視。
“……”
宋遊沉默的看著它,許久才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平靜說道:“在下此來,雖是想將閣下鎮壓,但亦是堂堂正正而來,閣下這般對待,卻不知是過於蔑視在下,還是過於自大無禮。”
“呼……”
似乎它自己也知曉自己裝得不像,隻一陣寒風吹過,身後三花貓便化成了雪。
那一串小腳印亦消失不見。
道人繼續往前走著。
路過那一排楊樹、那一群白鶴之時,又見其中一隻白鶴抬起一隻腳,舒展翅膀,卻是轉頭看向他,張口吐人言,聲音飄忽,好似有回聲:
“按照人的禮節,伱也該自報名號吧?”
“噗噗噗……”
身邊其餘白鶴頓時受驚,全都往前助跑,張開雙翅,一邊跑一邊飛起,成排飛往遠處,漸漸消失在風雪茫茫中。
“姓宋名遊,逸州靈泉縣人。”
“伏龍觀的?”
“正是。”
宋遊雖然回答,卻依舊往前走著。
腳步不停,方向不改。
哪怕從白鶴旁邊走過也如此。
倒是白鶴依舊站在原地,隨著他的走動而扭頭,一直盯著他,對他說道:“多行道人是你的什麼人?”
“……”
宋遊這才停下腳步,轉頭看它:
“閣下見過家師?”
“是你師父呀!”
“正是。”
“那便是有緣!”
白鶴說著也張開了翅膀,翼展起碼有幾尺,往前助跑幾步,翩翩起飛,往此前那幾隻白鶴飛走的方向飛去了。
身姿真是優美極了。
宋遊收回目光,繼續往前。
大約又走出十裡。
“……”
宋遊再度停下了腳步。
雪地中多了一道深淵。
像是雪地裂了一道裂縫。
白茫茫的天地間,這裂縫從視線的最左邊,一直通往了視線的最右邊,兩邊皆看不到頭。若是低頭往下,垂直深不見底,抬頭向前,對岸離這邊也起碼有百丈之遙,阻擋了前路。
“……”
宋遊笑了笑,邁步往前。
行至邊緣,一不小心,又踩落積雪碎冰,皆掉落下去,聽不見回響。
然而道人腳步絲毫不停。
目視前方,麵不改色。
行至空中,如履平地。
百丈之遙,怕要走半盞茶的時間。
時而風雪大作,時而腳底來風,時而對岸掉下冰雪,一會兒之後底下才傳來回響聲,實在震人心魂。
半盞茶間,道人腳步始終如一。
走過溝壑,回頭一看。
哪有什麼深不見底的溝壑了?
隻是一如既往的雪原罷了。
但可莫要以為這隻是單純的幻術,若說幻術,也是極其高明的幻術。能看破幻想、知曉為假,且內心堅定,沒有絲毫動搖,它便是假的。可若在這個過程中內心動搖了一點,生了一點懷疑,便都會掉下去,直落入地底深處。
宋遊收回目光,繼續往前。
一隻麋鹿從風雪中走來,它身體健壯,頭上的鹿角像是乾枯的樹杈一樣,無論角上肩上都落滿了雪,逐漸走得與宋遊並行。
“你修的是什麼法?”
麋鹿轉頭問他,聲音悠然而空靈。
“閣下很快便知。”
“嘭!”
一陣雜亂的蹄聲,麋鹿受驚之下,陡然轉身往旁邊跑去,鹿蹄揚起許多碎雪。
很快就跑遠了,成了雪地的一個小黑點。
宋遊瞄了一眼,越走越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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