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的死活如今朝堂恐怕沒幾個人會在乎,這種又苦又累且沒什麼油水的活他們也樂得彆人去乾,其餘的進士已經分派各地有段時間了,隻要時機一到,將那些侵占土地克扣賑災銀款的小吏一一查辦,這些人隨時可以頂替而上。
如今的朝堂形勢,不就是一層壓一層,最底下的人沒了,自然就少了做臟活的,每年的孝敬錢也會隨之減少。
先斷了他們的糧,餓上幾天,然後再一個個慢慢清理,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經營一輩子的勢力是怎麼沒的……陛下此舉,可謂既要殺人,又要誅心。”
王柄權聞言笑了笑,戲謔道:
“老頭,都說文人手中有杆殺人不見血的劍,我覺著這話說得不對,這哪裡是劍,分明是糞勺,不光能打人,惡心起人來更是要命。
老二現在可都被你看透了,說句不太文雅的話,就跟沒穿衣服站在你麵前差不離了,怎麼樣,要不要本王幫你引薦一番?
你這匹老千裡馬,總不能一輩子放在我這座馬圈中吧?”
老者笑著捋了捋胡須,“老朽沒什麼大誌向,頭上有瓦遮日便夠了,若真想貪圖功名,就不至於直到現在還寂寂無名了,再者說來,王爺這座馬圈,可不小。”
王柄權拿起桌上漸涼的酒壺,重新放到滾燙熱水中,攤開雙手放在火爐旁,一邊取暖一邊道:
“老頭,這些和你剛才所說的難題又有何關係?”
薑修業眉目含笑,指了指手中的酒杯,王柄權無奈,拿出燙好的黃酒再次為對方斟滿一杯,後者又是細細品味一番,這才不急不緩道:
“王爺覺著,連黎之後,有誰當得這王朝第一首輔?是那些世家出身的高門子弟,還是寒門出身的貴子?
所謂的世家子弟,明年這個時候,又能剩下多少?恐怕大多會被順帝連根拔起,即便當中確有治世良才,聖上也不敢再冒權臣誤政的風險了。
之後的朝堂,恐怕將會是寒門子弟的天下,從寒門到高門,可也需要上百年光景,他們當中就算有人想把持朝政,沒個三五代人也彆想。
天下是王家的天下,連駙馬亦是王家之人,做起事來自然以皇家利益為先,先君王後百姓,再之後才是朝堂群臣,這才是當今天子想要的。”
滿腹韜略的老者點到為止,繼續眯眼品起了黃酒,王柄權則是一臉懵,“然後呢?你想讓薑秀成做連黎之後的下一任首輔?”
王柄權雖然猜到了大概,可看到老者含笑點頭後,心中仍是不免產生一陣驚訝。
“老頭,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這可是在玩火,順帝是不是明君暫且放到一邊,若是讓他知道你在算計王家的天下,算計幾十年後的朝堂,你就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想辦法讓你脫層皮。”
老者麵帶笑有,不置可否道:
“等他明白過來,怕是老夫早就入土了,說句自負的話,我算命的本事雖不及欽天監那位周監正,可算人心的功夫卻是十個周神算也不及我。
未來的朝堂局勢早已定下,隻是你們所有人都看不透而已,老夫如今不過是順勢而為,即便沒有薑秀成去做第一首輔,也會有沈秀成、潘秀成去坐。
王家的天下,不用周監正推衍老夫也知道,絕不止三百年!”
老人說到最後,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語氣中竟罕見帶了幾分年輕人才有的自傲和自負,王柄權苦笑著搖搖頭,給對方再添一杯酒。
老者見對方搖頭,還以為他不相信,便繼續說到:
“王小子,彆看老夫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可心眼卻越發透亮著。
聖恩帝眼光不錯,你是個當皇帝的好苗子,不拘泥於世俗,心眼又好使,真動起手來卻絲毫不含糊,最為難得的是生於帝王家卻能時刻心係百姓。
你若當初肯點頭當皇帝,莫說三百年國祚,就是五百年亦不在話下。
可老夫就奇了怪了,彆人爭搶都來不及的皇位,對你來說真就那麼燙屁股嗎?”
對於老者毫不掩飾的讚譽,王柄權一笑而過,淺抿一口黃酒後說道:
“老頭,這話你也就當著我麵說說過下嘴癮得了,到了外麵可彆亂說,老二這人心眼小著呢。
再者說了,即便真到了要選一個王爺繼承皇位的地步,那也還有五哥頂著,說什麼都輪不多我,匡扶社稷我或許能出上幾分力,當皇帝什麼地還是算了吧。”
“你啊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老者真的喝醉了,笑罵一句當朝王爺後,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王柄權怕他著涼,將身上的狐裘解下,蓋在老人身上,輕聲道:
“老薑頭,你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他怎會不知,對方剛才一番話,雖句句沒提讓自己當皇帝,可又句句沒離,薑秀成也好,沈千秋也罷,無論誰做下一任首輔,都不過是在幫自己鋪路。
不過怎奈自己就是一灘爛泥,還是特彆稀那種,指望他填補縫隙還成,若想用來砌牆,那是加再多秸稈也沒用。
天空雪花飄搖,王柄權邊喝酒邊賞雪,許久過後,悠悠歎息一句:
“可憐這清白之雪,降在了不甚清白的世道。”
————
郎官連黎帶領百名侍從顧問出京的消息很快便傳開,順帝再三斟酌,還是放棄了讓這些官員過不好年的想法,轉而要讓百姓都能過個好年。
百餘人的隊伍由手持火銃的官兵護送,分成幾隊前往王朝各地流民最為嚴重的地方。
這群人名義上是安撫流民、協同當地官府派發物資,實則掌有生殺大權,暗中調查當地官員。一旦發現有以權謀私中飽私囊者,可將密報經由當地暗衛傳至京師,經由皇帝裁決或罷免或押送入京或刺配流放,情節嚴重者,可直接就地正法。
消息一來一回,少說個把月,慢火燉王八,這事急不得。之前已被連黎挑撥到同仇敵愾的侍從顧問們,早就迫不及待摩拳擦掌了,不但絲毫沒有年關離京的悲涼感,反而臉色都帶著幾分喜色。
畢竟過年殺貪官,可比殺雞來得有意思多了。
……
王府當中,張燈結彩,大紅燈籠早就高高掛起。雖然府中有廚子,可過年總沒有不讓人回家的道理,於是飯菜便交給了府上的女子們。
一幫年紀差距不大的年輕女子湊到一起,外加嚴榮榮叫來的幾位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鶯鶯燕燕嘰嘰喳喳,看著十分養眼。
王柄權坐在院中品著茶,看著兒子小心翼翼放鞭炮,這種安定的感覺甚是舒服。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爽朗的聲音:
“小權,我回來了。”
天底下這樣稱呼王柄權的,恐怕隻有遠在邊疆的那位武英將軍了。
“五哥。”
王柄權連忙麵帶笑意起身,朝來人走去,隨後又開始打量起對方身後。
“你找啥呢?”王柄儒疑惑道。
“她呢?”
“想啥呢?她是西赤女帝,怎麼可能……”
王柄儒說到一半就止住話語,因為他瞧見對方正眉目含笑看著自己。
“五哥,我可沒說是誰。”
王柄儒老臉一紅,轉移話題道:“喏,陽龍草,上次你走得急,忘了帶。”
王柄權接過這袋子西域特產,順手交給一旁管事,繼續剛才的話題:
“彆整沒用的,我瓜子都準備好了,就等著聽你和那位女帝的故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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