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少年悶哼著忍受胸口的滯澀感,突然下巴一痛——時光弩已經被摩拉爾推到泰爾斯的胸口上,直指他的頭顱,凸出的箭尖貼上泰爾斯的皮膚,帶來陣陣刺痛。
泰爾斯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摩拉爾。
後者麵色猙獰,呼吸粗重,牙齒緊咬,手臂上的肌肉和脖子旁的青筋無比明顯。
就像狂怒的獅子。
就像……那位曾經的北地國王。
“你怎麼敢!”
摩拉爾低聲咆哮著,泰爾斯感覺到前者的肌肉在顫抖。
他左手扯住少年的衣領,右手和右肩頂住弩機。
時光弩上的弦線無比緊實,蓄勢待發。
擇人而噬。
隻見摩拉爾死死壓著如火山般的痛恨和怒意:
“你這個該死的……你知道你背負的是什麼樣的罪孽,會帶來怎麼樣的災難嗎?”
但泰爾斯隻是眼神沉寂,恍若無神地任由摩拉爾威脅著他的生命。
“你怎麼還敢接近他們?”
“你怎麼敢接近龍霄城,接近埃克斯特,接近父親,接近……阿萊克斯!”
摩拉爾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滿布紅色。
“接近她的國家,她的人民!”
“我的人民!”
摩拉爾渾身顫抖,近乎失控。
“把自己的一身厄運和不祥,把血色之年那樣的不幸帶給他們!”
“你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一切禍亂之源嗎!”
泰爾斯下巴又是一痛,他感覺得到:弩箭的尖端在顫抖之下,已經刺穿了他的皮膚。
阿萊克斯。
這個名字比弩箭更快一步,刺入他恍惚的大腦裡。
不。
他說的是……她。
小滑頭。
虛幻的回憶裡,那個帶著夾鼻眼鏡的明麗女孩轉過身,輕掩嘴唇,帶著淡淡的訝異和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他。
【你要帶我走?帶我回星辰?】
那一瞬,他近乎渙散的思緒為之一清。
泰爾斯從齒縫裡吸進一口氣,罔顧下頷的疼痛,用力道:
“我知道。”
摩拉爾依舊緊繃著神經,怒目以待,仿佛下一刻就要扣動扳機,刺穿泰爾斯的頭顱。
隻聽少年苦澀地道:“我比你清楚。”
“事實上,我比每一個人都清楚。”
“從那一天開始,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我都知道。”
盾區裡,每一雙欲呼吸而不得的眼神。
多頭蛇下,每一個哭喊著逃命的聲音。
龍霄城中,每一具冰冷死寂的屍體。
而自己隻能跪在路中間,抱著懷裡唯一溫熱的生命,淚流滿麵,瑟瑟發抖。
“對不起,”泰爾斯緊閉眼睛,帶著滿心的落寞和悲哀,輕聲開口:
“對不起,摩拉爾。”
他握緊了拳頭。
那些都是圍繞著他發生的……
血債。
是因他而起的後果。
是他必須正視的東西。
不是簡簡單單一句“本意非此”或“迫不得已”,乃至“不是我的錯”地歸咎他者,或更令人作嘔的一句“可惜但必要的犧牲”,就能淡然忘卻,就能安心逃避的責任和重擔。
至少,他不能。
“為了……發生的所有一切。”
摩拉爾的呼吸越發加重。
泰爾斯的領口被扯得更緊了,他甚至能感覺到在弩箭的威脅下,一滴鮮血從脖頸上流下。
很久之前,泰爾斯就想過類似的場景。
但是在那些設想裡,他麵對的都是一大群人,一整個世界,無論認識也好,陌生也罷,他們都模糊了臉孔,對著身為怪物,對著帶來無數災難的他指指點點。
現在,他想——他已經很幸運了。
不是麼?
想到這裡,泰爾斯心中釋然。
他輕輕地睜開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摩拉爾,看著後者積壓在眼底的憤怒和悲傷。
摩拉爾……
他淡淡地想道。
不知道……
當這個用笑容掩飾沉重,用幽默覆蓋哀傷的勇敢王子,當他一步一步孤獨走在天涯之遠,飄蕩在海角之邊時……
當他望向他感觸複雜的北地方向,望向拋在身後的故鄉時……
當他得到龍霄城遭災,父親暴斃的消息時……
是怎樣的心情呢?
“所以就這樣了?”
泰爾斯的心情徹底平靜下來,嘴角扯出微笑:
“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對方依舊雙目通紅,死死盯著泰爾斯。
眼中的憤怒絲毫不減。
這讓泰爾斯想起他在荒漠裡睜開眼睛的刹那。
那時,正是這個紅頭發的快繩,眨著好奇激動的雙眼……
想到這裡,泰爾斯輕歎出一口氣:
“對了,趁著還有機會……”
“謝謝你,快繩。”
“謝謝你,在荒漠裡救了我一命。”
他輕聲吐字道。
那個瞬間,摩拉爾微微一顫。
他的左臂一緊,以更大的力度,把泰爾斯摁死在牆上,右手則顫抖著扣上黑色臂弩的扳機。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等待對方的決定。
下一刻。
“咚!”
泰爾斯隻覺得右臉轟然一震!
還不等他想通,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貼著牆壁側飛了出去!
狠狠摔落地麵。
“咳咳……”
泰爾斯痛苦地悶哼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他先是感覺到一陣蔓延了半張臉的麻木,幾秒鐘後,它化為火辣辣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
泰爾斯顫抖著爬起身來,試圖在滿目金星裡看清眼前。
怎麼……
下一秒,他的左手裡就被塞進了一個硬物。
泰爾斯先是一驚,隨後意識到,這是劍柄。
很快,他的右臂一緊,整個人被扯了起來!
搭上一個厚實寬闊的肩膀。
一隻手臂則搭上他的腰部,把他硬生生地扶了起來。
驚愕中,泰爾斯死命地搖搖頭,把漫天的金星晃散。
他這才驚訝地看見:
自己正倚靠在快繩的肩膀上,一時高一時低,被後者扶著前進。
從少年的角度隻能看見快繩的側臉,看不真切表情。
而後者手裡的弩箭早已不見,換成了那個摔落地麵的火把。
“你……”他隻來得及吐出一個詞,被快繩揍過一拳的臉頰就生疼不已。
“閉嘴,”快繩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咬牙切齒中,依稀透露出他不穩而猶豫的情緒:
“敵人還在。”
他舉著火把,照著前方,渾身顫栗:
“得去個安全的地方。”
泰爾斯愣住了。
“可是……”
“閉嘴!”
快繩轉過頭來,眼睛通紅,惡狠狠地看著他,語氣滿布北地人特有的粗獷和粗魯:
“彆逼我再揍你!我還記得那兩巴掌呢!”
言畢,他看也不看泰爾斯,自顧自地轉過頭去,呼吸中猶可辨認出複雜的感受。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
火光搖曳,空氣靜謐。
一股難言的滋味襲上心頭。
王子垂下頭,咬緊牙關,拖動虛弱的身體,倚住快繩的肩膀,跟上步伐。
兩人把昏迷不醒的瑪麗娜留在身後,呼吸一快一慢,一急一緩。
他們的速度不快,卻很沉穩。
兩人在沉默中前進了一段距離,跨過幾具屍體,終於來到旋轉向上的石階旁,開始攀登。
場麵一時就沉浸在這奇特的氣氛裡。
靜謐中,泰爾斯突然輕笑出聲,顯得特彆突兀。
快繩腳步一滯。
泰爾斯的笑聲繼續著。
“閉嘴!”
快繩很不客氣地回敬他,語氣之重,態度之惡,讓泰爾斯有種回到北地的錯覺。
“有什麼好笑的?”
快繩舉高火把,轉過一個轉角,咬緊牙齒。
“沒什麼,”疲憊的泰爾斯搖搖腦袋:
“我隻是很高興。”
他停頓了一下,帶著滿心的酸楚,擂了擂快繩的胸口:
“很高興,你還是老樣子。”
“快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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