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凱瑟爾五世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那股滑稽和荒誕感,國王陛下自顧自地說下去:
“她說你長得太慢了,甚至沒膽子讓她到龍霄城外的森林裡,去獵兔子加餐。”
泰爾斯小臉一黑。
他的父親再次冷哼一聲:
“可你又長得太快,以至於她每次想出去偷獵之前,你都早有預料,派人盯死她的行為。”
泰爾斯確認了一下這是國王說出來的話,不由疑惑:
“好吧,埃達獵兔子……這重要嗎?”
國王沒有回答。
他隻是在闌珊的燈光下,默默地看著第二王子。
因為埃達的名字,泰爾斯情緒稍緩,可國王的目光讓他的心再次揪緊。
“但我看得出來,六年,你確實不一樣了。”
國王幽幽地道。
泰爾斯怔了一下。
他慢慢扭過頭,避開對方居高臨下的眼神:
“六年的時間很長。”
可凱瑟爾搖了搖頭。
“不。”
“無論是莫拉特還是基爾伯特。”
國王輕聲道:
“他們都錯了。”
泰爾斯的呼吸開始加快。
國王的眼睛越發鋒利:
“至於埃達,哼……”
凱瑟爾的話很奇怪,那一刻的他,不知是在不屑,還是在感慨。
這讓泰爾斯突然好奇起來:
不知道,據說能看透謊言的黑先知莫拉特,是否能看透眼前的國王?
“不……”
星辰之王的話拉回了泰爾斯的注意力:
“你長得既不夠快。”
凱瑟爾慢條斯理地道:
“也不夠慢。”
既不夠快。
也不夠慢。
疑惑湧來,泰爾斯微微蹙眉。
“我不……明白?”
幸好,國王這次沒有再打斷少年,也沒有轉移話題。
但凱瑟爾接下來的話卻飽含深意,讓他沉默下來:
“你要麼長得足夠快。”
凱瑟爾王抬頭望著天花板,眼神迷離,像是在看向過去:
“快得出人意料,快得讓人欣慰,快到僅僅六年,就可以一力承擔整個星辰的重量。”
國王的眼神聚焦回泰爾斯身上,重回冰冷與平淡:
“但你沒有。”
承擔……整個星辰的重量。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隻覺得身軀僵硬。
國王遠遠望著他,流露出幾分失望。
“你要麼長得足夠慢。”
凱瑟爾垂下頭,看向自己張開的左手掌,話語有些落寞:
“慢得安分守己,慢得按部就班,慢到足夠我們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卸下王國的重負。”
國王捏起拳頭,重新看向泰爾斯,目光略有寒意:
“可你也沒有。”
安分守己,按部就班……
聽懂了對方的幾分意思,那一刻,泰爾斯竟不知如何回答。
“現在的你,偏偏長得不快也不慢。”
國王冷冷地道,語氣變得越發冰冷:
“不急不緩。”
“不上不下。”
凱瑟爾輕哼一聲,帶著幾分不屑和惘然。
“既超出期望,”他搖了搖頭,“又讓人失望。”
泰爾斯深吸幾口氣,欲言又止。
這一次,父子兩人的沉默格外地長。
他們隻是靜靜相對,久久無言。
直到少年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壓抑。
“我……”
泰爾斯頓了一下。
帶著難言的壓抑和鬱悶,他呼出幾口氣,努力想笑,卻笑不出口。
“我還以為,在我回到永星城的第一天,你會聊些父子重逢的積極話題。”
泰爾斯扭過頭,想要找些緩和的話:
“父親。”
可凱瑟爾明顯沒有同樣的意思:
“而我以為,經曆了那麼多,你會明白什麼是‘為星辰而生’。”
國王目光灼灼,語氣生寒:
“王子。”
泰爾斯僵住了。
凱瑟爾看著泰爾斯,輕哼一聲,似有不屑:
“但幸好,我們還有時間,來教你怎麼重新做回一個……”
“星辰王子。”
重新做回……
星辰王子……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隻能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情緒自胸腔而起。
讓他渾身不適。
難以擺脫。
但他終究沒說什麼。
“你的歸國歡迎宴會在一周之後。”
“作為你重新亮相的時機。”
國王扭過頭,對泰爾斯的沉默不以為意,不知是視作默認,還是不屑理會:
“這段時間裡,你就保持低調。”
“讓王國慢慢消化繼承人的歸來。”
“彆再做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
“明白了嗎?”
凱瑟爾冷冷地道。
泰爾斯沉默著,好幾秒後,才艱難地回答:
“就像六年前?”
凱瑟爾五世抬起目光,語氣悠長:
“更甚六年前。”
更甚六年前。
泰爾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秒後。
“是,”泰爾斯感覺自己嗓音嘶啞,如同老舊的器械:
“陛下。”
凱瑟爾盯了他幾秒,這才慢慢開口。
“很好,”國王的口吻略帶諷刺:
“兒子。”
凱瑟爾五世重新後倚,陷入陰影之中。
議事廳重回死寂。
泰爾斯喘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
“我想您應該沒有彆的話了吧。”
他強迫著自己恭謹道:
“陛下。”
頭頂的王座沒有傳來回答。
泰爾斯把這當做默認。
星湖公爵鞠了一躬,帶著複雜難言的心情往回走。
“停下。”
國王的話在議事廳裡回蕩。
泰爾斯停下腳步:
“陛下,還有其他?”
但凱瑟爾王隻是在陰影裡搖搖頭:
“沒了。”
“但你必須待在這裡。”
國王冷冷道:
“至少一刻鐘。”
泰爾斯一怔:
“為什麼?”
凱瑟爾維持著姿態,隻在陰影裡露出一雙反射著寒光的眸子,與他手中的星辰之杖相互襯托:
“因為在外人看來,‘父子重逢的積極話題’,大概就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泰爾斯呼吸一滯。
他艱難地咽了一下喉嚨。
原來如此。
原來,陛下和王子的重逢……
隻值一刻鐘。
第二王子轉過身,看向王座上的父親,心中情緒難言,語氣略帶憤懣:
“但我們不需要。”
凱瑟爾哼了一聲:“我們不。”
“但王國需要。”
泰爾斯心裡的不快再次湧來。
原來如此。
他本不必焦慮。
因為六年前就注定的事情,六年後……
依然如故。
泰爾斯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冷笑一聲:
“所以我得在這裡待夠一刻鐘,隻有這樣,王國上下才不會知曉什麼‘王室矛盾,父子失和’的謠言八卦,對麼?”
麵對王子略帶挑釁的話,王座上的陰影微微一凝。
幾秒後,凱瑟爾王同樣冷哼一聲。
“他們本來不知道。”
國王的字句裡化出深深的寒意:
“直到你收下了那把劍。”
那把劍?
泰爾斯倏然一頓。
他不明白:
“那把劍隻是……”
可凱瑟爾卻提高音量打斷了他:
“但他們依然不會知道。”
不知什麼時候,國王已經再次離開座背,在火光下冷冷盯著泰爾斯,就像盯著他的敵人:
“因為我不得不終止了所有今年關於西荒的法令,從稅收到量地乃至征兵,對你的新朋友們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新朋友們。
泰爾斯思緒一頓。
凱瑟爾咬著字,用詞粗魯:
“就為了你那把該死的劍。”
麵對表情如故,可情緒卻似乎冷下了不止一個冬天的國王,泰爾斯皺起眉頭,表示無法理解。
“如果您是因此而不滿意,我隨時可以退回那把劍,您不必考慮我,大可以繼續你征服西荒的大計……”
但國王突然發問:
“那改變你了嗎?”
泰爾斯收住了口。
“改變……什麼?”王子疑惑地追問。
高台王座上的凱瑟爾眯起眼睛:
“你所說的,這趟‘差點死了好幾次’的旅途……”
“你學到什麼了嗎?”
差點死了好幾次的旅途……
泰爾斯的心情冷了下來。
“是的。”
幾秒後,他淡淡地道:“學到很多。”
“不。”
凱瑟爾果斷地否定了他。
“如果你真的學到了什麼,”星辰之王遠遠望著星湖公爵:
“那你就該知道。”
隻見國王的眼裡閃動著無法可解的怒意:
“如果不是那把劍……”
“那你根本就不會成為——星湖公爵。”
泰爾斯愣住了。
“為什麼?”他下意識地反問道。
議事廳裡的光線似乎又黯了一層。
“為什麼?”凱瑟爾怒極反笑。
國王冷笑著頓了頓權杖,悶響傳遍大廳:
“因為你……”
“不配。”
不配。
聽清楚最後一個字的瞬間,泰爾斯的整個人都僵住了。
但他沒有機會多想,更沒有機會回話。
“基爾伯特!艾德裡安!”
凱瑟爾五世不再看向泰爾斯,而是高聲開口,冷冷呼喝。
石廳的大門打開,兩個腳步聲從容地響起。
基爾伯特略有疑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陛下,怎……”
可國王立刻打斷了他,語氣果斷,不容置疑:
“讓詔令官起草……不,基爾伯特,你親擬一道我的手令,給所有人看的那種。”
基爾伯特麵露訝異。
“泰爾斯王子遠道歸國,為表彰他的光輝功績,展現他的尊貴地位……”
星辰的國王頓了一下,從鼻子裡哼聲:
“以及我的寵信和愛重。”
聽見這句話,泰爾斯咬緊了牙齒。
凱瑟爾王打量著他的兒子,在基爾伯特奇怪的眼神下幽幽開口:
“即日起,王室產業之中,位於暮星區的閔迪思廳,將被賜予星湖公爵,作為他在王都的……”
“特許居所。”
基爾伯特看了泰爾斯一眼,外交大臣的眼裡同時帶有驚喜和疑惑。
“是,陛下。”基爾伯特連忙點頭從命。
泰爾斯緩緩地抬起頭,卻發現凱瑟爾王看也不看他。
但國王斬釘截鐵的命令還沒有結束:
“艾德裡安,你陪公爵出去,讓你的人直接送他去閔迪思廳——他應該很熟悉那裡。”
基爾伯特欲言又止。
艾德裡安則鞠了一躬:
“遵命,陛下。”
而泰爾斯則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當然,那得在……”
國王冷哼一聲,整個人重新陷入陰影裡:
“一刻鐘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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