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泰爾斯的身後,一左一右,總有不經意間和對方碰上眼神的時候,這時雙方均不肯示弱,於是一方的眼神變得凝重深沉,另一方就變得冷厲鋒利,然後這一方更加深沉凝重,而另一方越發鋒利冷厲,這邊變本加厲還以顏色,那邊寸步不退加倍奉還……
隨著時間流逝,兩人無聲對視,空氣裡就不知不覺殺機漸起,寒氣四溢。
氣氛不祥,且沉重。
每次泰爾斯從書本中回神抬起頭,都感覺自己正在兩把魔能槍中間,連呼吸都困難。
就像身處一場葬禮。
“你們能彆瞪眼了嗎!”
僵屍和隨風之鬼齊齊冷哼一聲,移開目光,空氣恢複正常。
直到他們不可避免地)下一次再對上眼。
被他們保護著的泰爾斯覺得好絕望。
懷亞和哥洛佛隨侍在泰爾斯身邊時,則是另一種情況。
侍從官自視為王子最重要的親信,想要對哥洛佛示好,總是兩人不經意對視時,友善地對他點頭,麵對熱情,不善交際的僵屍反倒不自然起來,後者往往尷尬地胡亂回個下巴,就扭過頭看向彆處。這讓懷亞一時錯愕,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於是他下一次就帶上點微笑,於是哥洛佛更無所適從,僵硬地扯扯嘴角,轉頭避讓。懷亞若認為這是對方的積極回應,就得到鼓勵繼續微笑,若認為對方反應不佳,就會自我反省,下次更加友善熱情,於是哥洛佛越發尷尬,可他又不願開口……
於是泰爾斯用餘光瞥見的,往往是這樣的場景:
左邊,懷亞一時微笑,一時點頭,得到回應後,偶爾失望沮喪,偶爾信心滿滿,總在努力想要跟對方做點眼神交流——的路上。
右邊,站崗的哥洛佛以動用最少肢體的程度最大幅度地縮成一團,無力而痛苦地扭動著,避讓目光,硬擠微笑,像一個被一下下戳著臉蛋,卻無力反抗的小嬰兒。
“夠了!”
泰爾斯咬牙切齒,再度拍案而起:
“要調情去隔壁臥室!”
多伊爾和羅爾夫的值守組合則讓人一言難儘。
多伊爾性格開朗,自來熟過度,一如既往地努力跟羅爾夫說話,但他知道隨風之鬼無法開口,遂用心記下後者跟王子之間那些“有趣的手勢”,在王子身邊,麵對麵值守時,時不時露出神秘的微笑,冷不防丟給對方一個他自己也不曉得是啥鬼意思的手勢:
【吃飯】
羅爾夫翻個白眼,扭頭無視他。
d.d隱約知道哪裡錯了,但他毫不氣餒,唯有越挫越勇,擺出下一個手勢,還挑挑眉毛,示意自己說得對嗎:
【你?但是?】
羅爾夫有些生氣,但他知道此人性格,努力不加理睬。
d.d眨了眨眼,開始組合不同的手勢:
【乾?廁所?吃飯?】
羅爾夫下意識地咬牙切齒,回給他一個殺人的眼神。
但多伊爾得到激勵,越發興致勃勃:
【你?廁所,吃飯?】
羅爾夫的眼神幾乎冷得要把閔迪思廳結成冰。
多伊爾感覺自己摸對了門路:
【喜歡,廁所?】
羅爾夫的怒意幾乎要溢出麵具之外。
d.d越發驚喜:
【喜歡,乾?】
羅爾夫死死捏拳,直到多伊爾興高采烈的最後幾個手勢:
【喜歡?乾?你?】
下一秒,看書入神的泰爾斯隻覺一陣狂風刮過,一頓劈裡啪啦的爆響,隨風之鬼就跟d.d滾作一團,直到聞訊趕來的巴斯提亞或涅希把他們分開。
旁觀這一切的泰爾斯隻覺得心情沉重,恍惚地把滿地的書頁撿起來。
在閔迪思廳的生活,在一潭死水暮氣深重和手忙腳亂雞飛狗跳間不斷來回,具體取決於今天碰到什麼問題,但基本上不會有中間值。
總之,在與國王定約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外頭流言紛飛,永星城裡的勢力也紛紛站隊,而星湖公爵則獲得了罕見的自由,不再有來自更高一層的耳提麵命,不再有走到哪裡都山呼海擁的大陣仗,不再有任何時候都必須一板一眼的規矩教條。
但每當泰爾斯望著窗外的落日,他知道,眼前一切都有代價。
西荒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王國不會停止前進。
泰爾斯低頭看向手上的“盟約”。
王國不會忘記他,而複興宮更不會。
他是國王的劍與棋子。
他再度被揮舞,被移動……
隻是時間問題。
但在那之前……
“我們沒錢了。”
泰爾斯優雅回頭,隨即大吃一驚:
“什麼?”
淡漠如故的馬略斯和一臉便秘樣的後勤官,德沃德·史陀站在他麵前。
“您聽到我的話了。”
“我們此前的一應支出都由複興宮負責,我們隻需要在月底把賬本交給昆廷男爵,”馬略斯木然道:“但是現在……”
史陀後勤官尷尬地舉了舉賬本。
泰爾斯回過神來:
“哦,對,我們……自負盈虧了。”
按照他跟國王談好的條件——這是閔迪思廳與複興宮不睦的標誌之一。
也是他獨立自主的條件。
“等等,我們就沒有彆的收入嗎?”
史陀後勤官一臉痛心,為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公爵細心講解:
“有的,我們有王室衛隊的薪水,您也有星辰王子按照定例的生活給付,但是……”
“不夠。”馬略斯麵無表情,直截了當。
“首先是您這幾個月裡的這麼多舉動,光是接待的茶水費就……而因為閔迪思廳與許多城內部門包括市場官吏們的關係淡化,我們無端多了許多支出,哦,其中最重的,是宴會上那批……”
玻璃酒杯。
生無可戀的泰爾斯幫他把話說完——在心裡。
“而我們還是分期還的債——總共分……算了,您已經夠煩心了。”
史陀細細算賬:
“我們自負盈虧之後,沒法直接從複興宮的渠道裡采購,支出又多了不少,您知道的,永星城的物價……”
泰爾斯知道晨星區和暮星區的物價,木然點頭:
永星居,大不易。
於是他眼珠一轉:
“等等,我聽d.d說,閔迪思廳裡有許多稀世珍寶,比如名畫……”
馬略斯皺起眉頭,看向身後一幅“胡狼”蘇美三世的畫像。
“就算你敢賣……”
“有誰敢買?”
泰爾斯的表情再度耷拉下去。
“那也許我們可以開放閔迪思廳的第一層,讓大家參觀,然後收門票,一人兩個銀幣?”
“又是哪兒來的餿主意?”
“嘿嘿,我從書上看來的,怎麼樣?”
“哪本書?也許我該把它上報給風紀廳……”
“額,在龍霄城,北地人的一本小說,講一個莊園裡的一大家子人過生活的故事……”
“那個,”史陀後勤官試探著道:
“事實上,您這些日子的不少客人——身份不凡的那種——都有意為您投資,其中包括……”
“不。”泰爾斯和馬略斯此時倒是異口同聲,出奇一致。
王子和守望人對視了一眼。
看來,他和對方都心中有數,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不能做。
事實上,即便泰爾斯做出如此離經叛道,可謂驚世駭俗的大逆之舉,令外界謠言遍地,但馬略斯依舊反應平平,不曾多問一句,照樣悶頭工作,還回頭把遭劫不久,人心離散的星湖衛隊重新整理得井井有條,繼續看顧閔迪思廳的日常起居。
好像泰爾斯隻是去複興宮散了一圈步似的。
淡漠如故,麻木如常。
這讓泰爾斯對他很是感激。
嗯,要是他彆把這態度用在對待我的命令上,就更好了。
“那或許您能跟陛下說一聲,讓昆廷男爵再把我們的支出給……”
“不。”泰爾斯果斷拒絕,比方才更加斬釘截鐵。
“好吧,”史陀後勤官歎了口氣,合上賬本,“那就隻剩最後一個辦法了。”
泰爾斯和馬略斯齊齊扭頭,作聆聽狀。
“我們不能再留在永星城了——這兒的物價,我們連衛隊下個月的薪水都已經預支取走了。”
不再留在永星城。
啊,遠離複興宮,遠離國王,遠離糟心的人和事,那敢情好,可是……
泰爾斯挑起眉毛:
“去哪兒?”
“當然是去您的封地,”史陀後勤官正色道,“按照神聖的星辰約法,公爵閣下,您可以在封地上行使您的天然權利——抽稅收租。”
“封地?我還有可抽稅的封地?”
泰爾斯好笑道:
“哪裡?d.d的零花錢口袋嗎?”
馬略斯咳嗽了一聲。
“當然,彆忘了,您可是星湖公爵。”
星湖公爵。
泰爾斯疑惑了一聲,有些詫異。
這不是個虛銜嗎?壯膽裝門麵的那種?
“而您的封地就在……”
守望人嚴肅點頭,指了指牆上一副風景畫上的湖畔城堡:
“星湖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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