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第二日回到家時,天色都黑了。
桑擰月知道南城到東城距離遠,弟弟來回一趟肯定要耗費許多功夫,但是她沒想到弟弟回家會這麼晚。
她忍不住就問清兒:“丁夫子今天給你授課多長時間,你下午是什麼時候下課的?”
清兒沒仔細回應這個問題,隻是說:“丁夫子知道我還要回家,挺早就讓我下課了。隻是,這不是我在路過悅來酒樓的時候,碰到侯爺下衙後正好去那邊會友,侯爺看見我就讓我進去跟著坐了坐。”
悅來酒樓就是他們姐弟倆之前聽牆角的那個酒樓,酒樓的菜肴味道不錯,分量也實在,就是有一點不好,上菜很慢。
但是,今天這菜上的可一點都不慢。
清兒嘀咕:“還是看人下菜碟,他們看見侯爺後可積極了。因為侯爺要見的人一時半會還沒來,我和侯爺就坐著喝茶。結果茶水上的可快了,幾乎是剛暖熱的凳子,他們就把上好的茶水送過來。而且那東家可熱情了,親自過來寒暄。姐姐,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啊。”
清兒看不清姐姐的麵色,他拿著濕毛巾囫圇往臉上摸了兩把,感覺身上的黏膩感去了不少,才又繼續道:“不過我去這一趟,那東家都認識我了,以後我再和姐姐過去吃飯,他們指定不會上菜上許久了。”
話落音,清兒意識到姐姐這會兒好沉默,就訝異的看過來,“姐姐你想什麼呢,我說的話你聽到了麼?”
“聽到了。不過我們無權無勢,被人慢待我們也可以理解。真要是想讓彆人高看你一眼,還是要憑自己的本事。隻仰仗著他人的威嚴,這不能長久。”
“我也是這麼想的的姐姐,所以我決定明年先考個童子試試試。”
桑擰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了,愕然道:“童子試?你現在有那個水準麼,就要考童子試?”
“差不多吧。”清兒撓撓腦袋嘿嘿笑,“侯爺今天考教了我的學問,他說我現在還差點火候,不過等明年童子試的時候,我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不出大問題,應該會通過的。”
桑擰月又不說話了,清兒再次起了狐疑之心,不由仔細的打量著姐姐。卻誰料桑擰月此時也正好看著他,清兒心虛了一瞬。桑擰月沒說什麼,隻道是:“有什麼事兒稍後再說,我們先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清兒卻繃不住嘴,因為侯爺今天和他說的那件事讓他太振奮了,他怎麼忍也忍不到飯後,所以一邊吃飯一邊就和桑擰月說了。
沈廷鈞昨天讓竹枝傳話,說要給清兒安排個好去處。那個去處也當真很好,就是京郊的應天書院。
京城的應天書院是大秦四大書院之一,裡邊的山長是皇叔,夫子多是已致仕的朝廷官員,或是當朝大儒。可以說,這邊的教育水平,也就僅次於國子監。但國子監隻有皇親國戚和朝臣勳貴家的子嗣才可進入就學,相比之下,應天書院的招生範圍要稍微寬鬆一些。
桑擰月聽到沈廷鈞的名字還是會心跳過快,但事涉清兒的前程,桑擰月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聽。
應天書院她自然也是聽過這個名諱的,這是京城附近首屈一指的書院,就是在整個大秦北部,應天書院都是赫赫有名的書院,是書生學子們入學的首選。
當初王文舉,也就是她的前夫有心進入應天書院就讀。但當時王主簿還不是個主簿,隻是蔚縣的一個小吏員,要把兒子送到應天書院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反倒是南邊的青陽書院,同樣也屬於四大書院之列,名氣雖比不上應天書院,卻因為這書院就在老家徽州,而王家在徽州的鄉性很不錯,加上又有些德高望重的鄉紳們作保,這才成功將王文舉送到了青陽書院中。
也是因為進入青陽書院很不容易,而且裡邊天賦卓絕之輩繁多,王文舉的天賦在其中不過一般,所以他很是刻苦讀書。即便是同學們回家探親,他等閒也不回來。不是不想回,而是壓力太大,隻有見縫插針努力讀書,才能勉強保持住“優秀”。
不說王文舉,隻說應天書院這四個字一出來,桑擰月狠狠心動了一把。
不僅是因為裡邊學規嚴格,教授的夫子都是大儒或是已致仕的官員。他們的學問本事毋庸置疑,若是有他們指點,弟弟可以少走多少彎路……再就是裡邊除了教授正常的科舉用書和科舉技巧,還傳授君子六藝;還有武師傅,每十天有兩節武術課。
早先還在薔薇苑住著時,桑擰月就有心給弟弟請個武師傅鍛煉一下,可那時寄人籬下,請武師傅很不方便。及至搬到了桑宅,清兒每天的課業又很繁忙,加上沒人陪練他自己鍛煉的心思也淡了,所以如今清兒還是個小菜雞。
可若是他早早鍛煉起來,也不會在被王宏遠和王宏才合力圍毆時毫無反擊之力,最後弄得同窗們一擁而上,被傷了麵皮……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鬨到難以收場的地步。
桑擰月腦子瘋狂運轉起來,清兒則在用心勸服姐姐送她去書院。他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書院的夫子們博學,跟著他們我能學好多東西。書院的學生雖然有權貴人家出身的小公子,但也有商賈家中的子嗣,有利於我拓展人脈。”桑家的家庭條件在其中數不到高,但詩書傳家怎麼也比善賈出身好聽。也就是說,他若是入學,就屬於中不溜那一段,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聽著就很安全。
若是之前,清兒肯定不舍得離開家去書院。畢竟書院太遠,屆時肯定要住校。但如今情況可不同了,家裡有侯爺安排的這麼多會武的男男女女,有他們護持姐姐,姐姐頭發都不會掉一根。
姐姐的安全有了保障,清兒的心就野了起來。
他不想去私塾了,覺得那地方太小。他迫不及待想跳去更廣闊的天地。而如今,哪裡還有比應天書院更好的地方。
而且侯爺今天還和他說了,應天書院的副山長與他相交莫逆,若是他入學應天書院,他或許還有機會成為副山長的關門弟子。
而這位副山長,早先乃是帝師,他的嫡子乃是當朝正二品,更不用說他門下的學生了,可以說遍布大秦朝整個疆域。若他真有幸得了那位的看中,他以後的人生將會完全不同。他會有一個新的跳板,人生不敢說一帆風順,但未來也肉眼可見的繁華順暢起來。
清兒心動麼?
他瘋狂心動。
不管是從狀元榜眼們跨馬遊街這件事,還是從悅來酒樓上菜快慢這件事,都讓清兒早早意識到權勢的好處。他迫切需要權勢,迫切想得到權勢。若是有了權勢,他們姐弟倆不會隨意任人欺辱,他們在遭遇“藏寶”之事時,能夠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他們不至於連家中的藏書都掩藏起來,不敢露頭。
清兒的心思瘋狂動了起來,但是最後這點他不敢告訴姐姐。因為他不想姐姐覺得他小小年紀就太過功利,更不想姐姐為他憂心,因為他沒被選中為關門弟子而失落。
也是因此,雖然這件事清兒瘋狂想說給姐姐聽,但他終究聽了侯爺的話,決定先忍一忍。
而如今,不僅是清兒心動,就連桑擰月也心動。
她今天白天閒來無事,就拿著竹枝調查來的周邊私塾的信息看了看,結果自然也有好的,但好的也就是鄭夫子那種程度的。反之,不好的卻不少。
許是在彆人看來這不是什麼大毛病,但夫子貪婪,夫子古板,夫子愛體罰學生,亦或是夫子不愛操心對學堂中的鬥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都是桑擰月不能忍受的。
她為此很是煩心,就在清兒回來前一刻,還在想究竟把清兒送到哪裡去入學。
可如今……應天書院麼?
雖然不知道沈廷鈞究竟為什麼才摻和這一手,亦或是就當真是可有可無的說了這一嘴,但不管怎麼說,他倒是給她提了個醒,她完全可以將弟弟送到應天書院去。
不過每年要往應天書院送學生的人家多的是,應天書院卻並非每個學生都收,要想進去讀書,還要想個進去的門道。
若是自家的藏書可以露麵,這在桑擰月看來自然不難。畢竟如今多的是捐書就可以讓學生入學就讀的情況。可既然桑家的藏書都被燒乾淨了,她又怎能給應天書院送藏書呢?
桑擰月為難起來。
清兒聽明白了她的為難,當即就愕然:“侯爺說了,若我有意,明天可使人去告訴他,這件事情他來安排。”
“可我們欠侯府良多,姐姐不想再欠人家的人情。人情債難還,若有可能,我們姐弟倆琢磨個辦法,看能不能把你送進去。”
清兒聞言笑道:“彆這麼麻煩了姐姐,我們就找侯爺去。”畢竟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他已經欠了侯爺許多了,不在乎這一樁。
桑擰月見弟弟這模樣,有些無語,弟弟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她又說了幾句話,主題就是,能不麻煩人的時候儘量彆麻煩人。畢竟人情越用越薄,最好還是放在關鍵時候用。
清兒一方便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一方麵又覺得姐姐太過固執。
不過誰讓姐姐不清楚侯爺的為人呢,若是姐姐知道侯爺是多麼慷慨、體貼、周到、熱情的一個人,想來姐姐就不會這麼說了。
不過眼下也不急著和姐姐分辨這些,反正有應天書院在這兒放著,就不信姐姐還能把其餘私塾看在眼裡。屆時姐姐想不到送她進應天書院的辦法,不麻煩侯爺也得麻煩了。
清兒就這般優哉遊哉的去南城丁夫子哪裡上了兩天課,等到第三天,桑擰月果真坐不住了。
她喊來清兒,問他:“你究竟想去何處讀書?”
清兒:“這還用問麼?人都有向好的心,有應天書院在這放著,我肯定看不上那些占地不過兩三畝的小私塾啊。”
桑擰月冷笑一聲:“你還挺挑。”
清兒就嬉皮笑臉的笑,“那沒辦法,誰讓我有挑揀的餘地呢?”
桑擰月對著這個嬉皮笑臉的弟弟也是沒辦法,最終隻能低歎了一口氣,說:“你如果真想去應天書院,那就去。隻是姐姐沒辦法……”
“我有辦法,我有辦法。”清兒聽到姐姐鬆口,激動的跳了起來。不過在收到姐姐的斜睨後,他又訕訕的說:“不是,我雖然沒辦法,但我不是有侯爺麼。這一次是實在沒辦法了,不得不用上侯爺的人情,但等以後我發達了,我十倍百倍的還給侯爺。以後侯爺但凡能用上我,我保證二話不說,侯爺讓我做什麼我做什麼。”
清兒說大話完全不打草稿,可他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就要應驗的。今天他覺得侯爺許是一輩子也用不上他,可誰知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他就要兌現今天的承諾了。
而那時的清兒,再想想如今侯爺對他的千般好萬般好,他隻想罵一句大尾巴狼。
但那時候無論再怎麼後悔,都晚八百年了。
不說這些遠的,隻說如今桑擰月鬆了口,清兒唯恐姐姐過一夜再變主意,正好如今外邊天還沒黑,他就火急火燎的叫上了竹枝,然後主仆兩人坐著李騁架著的馬車,這就去了侯府。
桑擰月冷眼旁觀著弟弟對此事的熱衷,心裡卻五味雜陳。
可最終她也什麼都沒說,隻獨自吃下了有些涼的飯菜,顧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然而,不知道是吃了涼的,還是心裡存了事,桑擰月就覺得身上很不舒坦。
她去淨室吐了兩回,把胃裡的東西都吐乾淨,這才感覺好受些。
可幾個丫鬟都被嚇傻了,秋水一直在那轉圈圈,“不應該啊,姑娘不應該啊。飯菜都是我親自經手的,就連洗涮我都沒用上彆人,姑娘不應該出問題才是的。”
秋雨一邊給桑擰月診脈,一邊說:“姑娘沒大事,就是吃了點涼的胃裡受不住,不過吐出來就好了。”又喊秋水,“你彆在這兒轉悠了,回去給姑娘燉盞燕窩羹去,姑娘一會兒肯定得餓。”
秋水聞言終於鬆了口氣,然後一疊聲的應“好”,轉身麻溜就跑了。
等屋裡就剩下素錦和秋雨了,秋雨才說,“姑娘,您有什麼心事,您不好張開口和我們說,那您和素錦素心姐姐說。您彆憋在自己心裡,再憋出毛病了還不得您自己受罪。”
桑擰月之前被秋雨診過平安脈,不過她身上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所以對於秋雨到底幾斤幾兩她真心不清楚。但是怎麼說呢,你連我心裡憋悶都能診出來,你真是一個略通醫術的小丫鬟麼?
桑擰月有心吐槽,但想起這次少不得要勞煩沈廷鈞,心裡多少有些不舒坦。她人就懶洋洋的,然後揮揮手讓秋雨也出去了。
等屋裡隻剩下素錦後,素錦才說:“姑娘,有些事兒得往開了想。”固執的鑽牛角尖,那不是為難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