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聖錘
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麼?
這並不是一個有定論的問題。
如果一個人餓了,胃腸仿佛被棱刺般的寒風切割成薄薄的破片,他呆滯的思維裡剩下的便隻會有對食物在舌頭上融化的渴望。
假如他吃到了一口食物,他還會想起自己渴了,乾燥的尖刃像矬子鑿開心肺,那麼他能發出的聲音隻剩下口渴的吞咽。
對了,再給這個人披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或者給他一塊保暖的巨獸皮,在他蜷縮的身軀邊上放置一爐溫暖的火,接著以帳篷——或者更簡單些,用因威特永恒不化的冰雪造出一座雪磚冰底的小屋,以溫度融去凍僵思維的最後一道阻礙。
這時再去詢問這個人,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麼,他就終於能拾起足夠的理智來抖抖索索地回答了。
一把長矛,他也許會說。又或者實際一些,一把斧頭?一把木棍頂上綁著石塊的錘子?在冰天雪地裡,也要找辦法讓自己獲得安全,才能生存下來。對吧。
接著是捕獵。用武器殺死一些動物,奪取它們的皮毛、骨肉和血肉。填飽胃和血管,滿足於並守護風雪中的洞窟。
入睡,從黑暗掉進更深的黑暗。在半個永夜的因威特醒來,在雪原遊蕩,直到遇到你的部族。屬於它,寄托一顆動蕩的心臟。
再往後,在冰雪中生存還需要著什麼呢?
為我的力量尊重我,最初創建決鬥場的因威特人說著,以武器頂在同伴的肩頭,或者為我們的決鬥表演將帶給營地的快樂而尊重我,朋友們。我將滿足。
“在因威特曆史記載中,決鬥的殺戮性質演變為表演性質耗時極短,”羅格·多恩從石牆上取下他的佩劍。“如今,每個聚居地和冰窟都設立有若乾個決鬥場,部族與部族,社區與社區,團體與團體,皆有通過友好競技促進技術和感情交流的習俗。”
他那住所與其說是統治者的王宮,不如說是一座孤獨者居住的堡壘,位於因威特永遠光亮的那半麵。冰冷日光穿過窗格落在寬大的石桌上,並被光滑大理石地麵反射出貼近金色的白光。
因威特本土的盔甲和這顆星球本身一樣講究實用,由黃銅和皮革打造,僅在足尖和胸前繪有金雄鷹的圖紋,背板則僅以金釘作為裝飾,就和目前著甲的羅格·多恩本人一樣,銳利地散射著金色的光芒。
“你準備好了?”佩圖拉博問,一手將戰錘撐在地麵上,戰甲上的黑黃條紋與頭盔麵甲的條紋形成對應。他不常戴頭盔,雖然主因是他不常上戰場,音頻過濾和視覺強化係統進一步增強著他本就遠超凡人乃至阿斯塔特的感知能力,而精心設計後仿佛輕如第二皮膚的戰甲則給了他心理上的強勢。
還有戰錘,這把從重心分布到錘柄握感都令他極其喜歡的、莫爾斯贈送的戰錘。他尚未給這把錘子起名,也許今日戰鬥將為它帶來一個榮耀的名字,比如碎石者?
“好了。”多恩戴上頭盔,透過隔空跨過麵部的三根銅條,可以看見他頑石般冷酷的神情和純粹的淺色眼睛。“這座堡壘南方的峰頂另一側,就是一處無人敢靠近的平坦雪麵。”
“那麼我們走吧,”莫爾斯壓緊了圓形厚皮毛氈帽子,把綴著皮毛的帽耳翻下來,做出禦寒的姿態。他終於入鄉隨俗,給自己憑空變出一套厚毛線衣配防風棕色獸皮外套,外套邊緣掛著一串意義不明的獸骨箭頭和小型骨針。
金色符文一閃而過。下一刻,若有人仍從這座冰雪中的石質堡壘窗格中望去,就可看見雪山上多出三個正行走於天和山的狹縫間的渺小身影,漸漸地越過山脊,去到迎風的半麵。
翻越山脊的過程中,佩圖拉博感到自己的戰錘變得更加輕盈。
他不確定在因威特冰麵燦爛陽光下錘子表麵浮起的銘文是莫爾斯雕刻技藝下的正常現象,還是什麼彆的特殊能力被不明機製所觸發。
他嫻熟地計算起本地冰雪表層的各處硬度和光滑度,將因威特的光線和空氣因等等條件儘數納入對戰場的考核之中,在思維中演練兩人對戰的種種場景。雖然他根本不認為因威特本地連動力都沒有的盔甲能擊敗他,但凡事不可狂傲自大。
很快,佩圖拉博轉過身,向多恩做出邀請的手勢。他感覺周圍的光莫名地忽然變亮了少許,不知這是否是因威特獨特的天文現象。
多恩隱藏在柵格後的臉好像開始反射出明亮的光,並且那雙永遠冷靜的淺色眼睛裡也浮現出極其稀少的驚異。儘管如此,白發原體還是維持著他總體上的鎮靜,逐漸進入戰鬥的準備姿態。
莫爾斯席地而坐,用疊起的雙手擋住下半張臉。
我們開始戰鬥吧,佩圖拉博想要宣布。
然而,就在他張開嘴,聲帶即將開始震動的那個微秒中,一股溫熱的觸感忽然從戰錘與手甲貼合的部分一路上湧,洋溢在他的喉嚨間。
“我們要在帝皇的名裡,以彼此的兵刃起爭鬥。”他的話語在這股不可抗拒的能量中經過修飾,然後隆隆地脫口而出,在空曠山巒的雲間回蕩不止。與此同時,金光盈盈地從他的盔甲縫隙中溢出,如引入天降的雷霆,煌煌不可直視。
佩圖拉博立刻明白了多恩那張發光的臉是怎麼回事,在對方的虹膜上,他看見一個亮得和帝皇降臨一樣的金色巨人,盔甲的眼部發射出閃耀的光,錘子上纏繞著雷電的幻影。
不,這不是我設計的效果!
“這不是帝皇為我所預備的,也不是我心所願的。”
這句話不可控製地從佩圖拉博的口中吐出,加劇了佩圖拉博胃裡翻滾的惡寒。
他隔著頭盔死死盯著莫爾斯,發現那個家夥露出一個鼓勵性的微笑,並按照古泰拉的方式向他比出一個再接再厲的手勢。
“我可以理解,我的兄弟。你不想與我戰鬥。”多恩的理智戰勝了他的茫然,他努力地試著從佩圖拉博神聖的話語裡猜測著對方的意思,“不必對我有所保留,請隨意施展伱的力量。”
我不是這個意思,多恩!
佩圖拉博想要拋開上麵符文正熠熠生輝的錘子,然而這東西似乎已經和他的手甲連成了一體一般,根本無法放下。同時,他的舌尖自動蹦出更多的高哥特語詞彙。
他焦急的內心被回蕩的神聖之聲扭轉成高尚的哀憫,語調聽起來正像是聖者垂憐的低喃。
假如要用一個形容詞來形容這副口氣,佩圖拉博隻能聯想到一個詞:帝皇。
“羅格·多恩,我並非有如此所想,我也不是故意如此說的。”他發現自己這樣將話說出了口,而多恩無法理解地微微皺眉,很不適應地讓手在劍柄上滑動著。
“那你是怎麼想的,佩圖拉博?”多恩問,可憐地不知自己為何出錯,“我又理解錯誤了嗎?”
這次不是你的錯。佩圖拉博想說。
“你在我眼中沒有過犯,你的言行都是正直的。”
“真的嗎?”縱然是多恩也難免驚喜於佩圖拉博難得的讚揚,一絲明亮的色彩在他眼中閃過,雖然從客觀角度來看,那是佩圖拉博身上越來越亮的金光的反射。“你是一個真正寬容的人,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