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恐懼之夢
康拉德·科茲大步走過回廊,指尖的長長指甲一路觸碰著老屋滲水的牆麵,刮下一層新刷的薄漆。
輕微的剮蹭聲在指尖響起,那是一陣遲鈍的低嘶,像某種不可抗拒的隆隆滾輪正在牆壁的數千裡之外沉聲滾動,曆久經年,而其徘徊於廣闊世界的餘音,則恰巧壓上了指甲與牆麵相抵的那一個小點。
福格瑞姆,費魯斯·馬努斯,羅格·多恩。
他想著,一個個地念過他們的名字。
正如曆史的滾輪前進不息,他們回到了帝國招展的鷹旗之下。
此時此刻,在回廊的另一端,今夜的菜肴已經由諾斯特拉莫人一盤接一盤地扛到高台桌上。廳堂內,明亮的燈光在費魯斯的銀手、福格瑞姆的白發與羅格·多恩的金甲上熠熠生輝。
至於那數十個占地空間巨大的星際戰士,今夜雨點零星,而陶鋼的盔甲還不至於被這點微不足道的酸性侵蝕——因此,他們正坐在外麵的後院裡,等待用來裝載食物的小推車。
基因原體們等待著科茲到場,向他們介紹諾斯特拉莫的飲食傳統,然後這場簡單的晚宴將要展開。
說實在的,無論是哪一個他:現實裡的,還是幻象中的;在這顆精金星球上,能呈現給外來原體作為宴飲的飲食結構,對他而言,都有些過於陌生了。
今天這些蔬菜,還有肉食,都是他先前完全沒有機會了解的。
他了解什麼?甜菜根?裸麥麵包?不,對諾斯特拉莫底層而言,還是有些太鮮美了。那麼,營養膏?能量棒?齧齒動物?
還有屍體澱粉……不,提到這個名詞,他難以避免地微笑起來。某種意義上,他喜歡帝國人這點兒不偏不倚的辛辣幽默。
不過,假如按照回歸帝國的時間順序,假如另一種故事還有那麼一絲半點的可信度……
&n30,還有誰會在這兒呢?還有誰,本該也有著那樣一種可能性,前來拜訪他精心布置的屋子呢?
荷魯斯·盧佩卡爾嗎?麻煩的馬格努斯?還是羅伯特·基裡曼——想到他,科茲哼了一聲。總不能是黎曼·魯斯?
他穿過這一層回廊,向著樓層儘頭的台階邁步。一階,兩階。階梯在他腳下下落,隨後上一階台階主動地遞到他足下去。
這種重複性令康拉德·科茲想起一個夢境。不是預言,不是幻覺,而是一個……真正的夢境。
哦,那個難忘的夢——
他在一條灰暗的廢棄通路中行走,佩戴著他的雙爪。
他落進一個死胡同,轉身,鐵鏈懸在上空,燃燒的蠟燭布滿通路的兩側,蠟油凝固在地,依偎著長滿苔蘚和野草的墓碑。
第一個墓碑刻著一句話,“我要樹立一個震懾百代的範例。”這是另一個他在決心焚毀諾斯特拉莫時說的。
墓碑後方由灰暗磚牆定型的凹槽裡,一隻石像鬼正用它手中的長戟,斷去它自己的尾巴。
他走過墓碑,沒有停留。
第二個墓碑上刻著“他的命運尤在彼方”,並以一堆淩亂的羽毛襯托,就像一重永恒的回響。凝固的鐵水偽造成鮮血,淌在墓碑下方。
同樣在墓碑之後,一尊破碎的塑像雙翼殘缺,失肉喪骨,不忍直觀。
他走過墓碑,沒有停留。
最後的墓碑上一字不存,背後亦無塑像。不,那是一把痛苦的座椅。而座椅本身就是銘文。
他走過墓碑,腳步聲在夢境的磚石地板上敲擊,漂浮的灰塵被偶爾的光線照亮。他再次在死路轉身,進入岔道,大步前進。
一座突然出現的戰士石雕在他眼前崩潰,他看清了那個星際戰士的臉,頭發在前額攏出一個小尖,左半張臉孔上,傷疤清晰可見。隨後是第二座,更多,還要更多。
上萬的石像突然布滿整條隧道,而隧道則擴充成禮堂。每座石像都坐在一把椅子上,肩甲上刻著午夜領主的蝠翼骷髏,麵向他,表情難辨。
而他站在講演台中央。一座更加巨大的金像就在他背後,十五米高,金光璀璨,他卻不去看。
他迫切地想要逃離這裡,於是走下講台,從兩側座椅中央的通道向前行走。就在他離開禮堂的最後一刹那,閃電與雷雨交雜滾落,將所有的石像全數毀滅。
他猛然回頭,在他先前站立的講演台後方,帝皇的血肉塑像倒塌落地,一切就此終結。
——怎樣一無所有、一無所成、一無所是的夢!
康拉德·科茲使勁地吸了一口氣,平複他激烈的心跳,聞著室內多次清潔後仍然殘留的那一縷諾斯特拉莫的獨特潮濕氣味,甩了甩頭,把夢的殘影全部甩脫。
他不會走到那一步。康拉德·科茲聽見自己的牙齒相互碰撞,相互緊壓。
他不再有任何理由走到那一步。整個世界也不會。另外,他可不會分給那見鬼的命運哪怕一絲的注意力。
是的,科摩羅改變了他,而佩圖拉博找回了他。而一切的轉折點……再次強調,轉折點!
那麼,他要從哪裡開始做起?
參與遠征。當然。
不過,真正迫在眉睫的是,他得走進這已經到了他眼前的燈火通明的廳堂,然後……
彆表現得像個受了刺激的戲劇演員了,對你的兄弟們好一點。
——
“羅格·多恩的意思是,你的笑容中充滿著真誠的感情,以及一種對接納帝國的勇敢嘗試,這是最難得而可貴的,所以,給你同等的尊重和回應,遠比繼續沉溺在飲食中更重要。”
科茲死死盯著羅格·多恩左手托起的金色顱骨,在它的上頜與下頜開開閉閉時,滿心惱火地瞪著它的眼眶。
他像一個動作不流暢的發條機器一樣,慢慢地轉頭,直視羅格·多恩那張像是把平靜一詞寫在額頭上的臉。
“所以,伱專門拋下刀叉,讓我不要強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