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故紙聖城4k）
紙卷被層層地堆放在藤椅上，其上的灰塵在拿取的過程中被憑空而來的風攜走散去。藤椅在這間大門曾緊閉多年的狹長房間裡搖晃。
藤椅的主人正穿行在高大的無窮書架中，悠然漫步於仿若精心培育的園圃迷宮的藏書之地，從對稱的鐵架上取下他有些興趣的卷軸，令它們在背後魔幻地漂浮。
另一人的腳步聲就要輕捷年輕的多，他匆匆地在知識的寶庫裡跑，像同齡孩子沉醉於遊戲一樣，沉浸在故紙堆中。
他懷中的紙卷比成年人手裡隨意挑選的內容要有邏輯得多，古老的知識被分門彆類成了體係地取用，從這些過往無人再提的黑暗遺夢裡，他解讀出遠超奧林匹亞任何人能夠想象的崇高科技。
以及更多謎題。
那輕快的腳步停在一個轉角，急促的呼吸漸漸沉入平靜，如泛波的水麵重歸可映日月的明鏡。
隨後，佩圖拉博才不急不緩地穩穩從書架後方露出了臉孔。他抱著書卷的樣子，倒有些哲人般的雛形。
男孩向莫爾斯招了招手：“我發現了一種新的語言。”
“你不能自己破譯？”莫爾斯站在原地回答，他對這些古老科技的興致不算高。“我教過你語言和符號學的一些原理。”
“難道你那個神養了一支軍隊的建築工人來造城嗎？”佩圖拉博說。
“可我也不知我從哪裡來。”佩圖拉博說，提及這一話題時，他不再提起那些諸如更偉大的使命、更宏偉的疆域一類虛而又虛的詞彙，留下的隻有純淨的徘徊迷茫之心。
莫爾斯平靜地點頭，“嗯。你怎麼想？”
他有太多的事想問，小到先前提起的、現在竟顯得有些荒唐可愛的藏書問題，大到莫爾斯對他的來曆是否有些知悉。他急促地在問題與問題間跨越，問出口的話卻不在他思考鏈條的任意一環。
他問：“你誕生的星球有什麼？”
“現在它在天上。”莫爾斯快要笑了，這孩子比本地圖書館裡那些枯燥史詩有趣太多。
佩圖拉博看著他，歪過頭。“有關藝術的知識不在這個圖書館裡。”他的語氣裡有一些小小的怨念。
“那裡與這兒曾經很相似，”他的目光落在奧林匹亞的景色上，“有山坡，有森林。天空在山丘中間發亮，月光在山穀裡蜿蜒。越過山丘，那兒還有湖泊，還有海。海灣的對岸有燈火，在黑夜裡海岸儘頭一串一串地閃橙色的光。城邦就在那兒，人住在城邦裡。”
“那現在呢？”
星空冷漠地看著他，佩圖拉博想起那群星渦旋的眼睛，儘管他已不再見它，但他幾乎又能聽得尖銳的哀嚎與死滅之聲。
“真有那樣的城嗎？”他問。“可那兒的人該怎樣生活，他們的電纜要裝在哪裡，水渠要通在哪裡？碧玉的牆不會倒塌嗎？玻璃的街道又怎麼承重呢？結構的受力能用寶石處理嗎？工人又要怎樣去砌這樣華而不實的磚瓦？他們的交通是如何運作的，社區空間是如何分布的，汙水向哪裡排，清水從哪裡來，道路要擺在哪，貨物要怎麼流通，火災與水災與風雪都能防範嗎……”
他越說越停不住，直到他瞥見莫爾斯驚奇中強忍笑意的奇妙表情，這叫他瞬間就被羞恥擊倒了。
“你是從何處拿來這麼多歪理的！”
“我覺得這比那些眾神架著車每日裡將太陽從我們頭頂拉拽一圈更實際。”
“這個世界並不隻有奧林匹亞一顆星球，對嗎？”男孩問。
接著他舉起手，在空中輕輕點了點，“大致是那個方位，我正是從那裡來的。”
佩圖拉博的眉毛擰得更深，陰影的投射在他麵上變得尤其強烈。
“驗證過了？”
“總之不是這個奧林匹亞。”
瓦片在他足下倒退，他來到圖書館的邊緣。這幢宏偉的建築物正是位於整個洛科斯的中心之處，卻在漫長的時間裡化作並不存在的龐然巨物，人人將之納入視線卻看不見。
這股突如其來的挫敗感把他的話語撞碎在未出口之前。
“謎題之三在古舊的夜裡。”莫爾斯仰著頭，從鐘樓裡往外望，“你問我從哪裡來，孩子。我也與你說不明白；若是要說我從那星辰中的某一顆來，就太詩意、太縹緲。何況在這兒，我們並不能看見那顆埋葬於舊夜的星球呢？”
“與生俱來。”
“那兒有聖城，城的光輝如極貴的寶石，好像碧玉，好像水晶。城有高大的牆，有十二個門，門上有十二位天使。城牆有十二根基，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用葦子量那城，共有四千裡，長寬高都是一樣。若按著人的尺寸，共有一百四十四肘。”
“謎題之一你自己解，謎題之二我可提醒。奧林匹亞的傳言早已昭示：他們的影子上一次落在這世界上時，屠殺與奴役降落在數萬人的頭頂。我見人死去，見汙穢的靈從假先知的口中出來。有閃電、聲音、雷擊。”
科技的發展阻止不了文明的倒退，他來這洛科斯王室代代修整的圖書館，除去陪同佩圖拉博，其實隻不過是想找幾本小說閱覽一番，再不濟史詩也行。
“那世上還有幾個奧林匹亞？”
“什麼事啊！”佩圖拉博在後麵喊，“你天天沉迷你的故事與謎語！”
莫爾斯衝他笑了笑，旋即快步向前走。“我們腳下是這顆星球保存數千年的知識。”他低聲說，令喃喃的聲音順著氣流向後飄去。“可那又怎樣。”
“什麼我那個！我很像信徒嗎！”莫爾斯笑罵，伸出手，夜晚的風繞在他指尖。
莫爾斯低低地嗤笑一聲。
“奧林匹亞的衛星有著另一個名稱，當地麵上的事情結束，我便要將它告訴你——或者你提前猜對。你現下要猜嗎？”
“等等，我一樓的書沒看完！你怎麼回事？”佩圖拉博焦急地喊，他左右看了一圈，臨時將手裡的紙卷堆在不絆腳的書架側邊，一路跟著莫爾斯開始跑。
佩圖拉博困惑地擰起他的眉毛，攀爬耗費的體力讓他也背靠著鐘坐下了。
“你倒是學得快。”
“有人就要騙這世上的人，說有那樣一座城會在終結與死亡後降臨。”莫爾斯用食指的背麵輕輕彈了一下男孩的臉，果然遭到了暴躁的拍開。“說神的帳幕落在人間時，一切就都更新。”
“在你的過去找上你之前，不必再想你的來曆。”莫爾斯說。
“這難道足以成為一個疑問？”莫爾斯說。“我以為你還記得你不是在奧林匹亞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