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城外,一條官道岔路上,幾匹馬正勻速前行。
馬匹上,皆是手持缽盂的“托缽教”僧人。
身材肥胖,一張臉上肥肉溢出的油脂光可鑒人的“佛爺”正心事重重前行,突然心血來潮,猛地勒緊韁繩。
“唏律律。”
其餘僧眾也趕忙停下,詫異詢問:
“佛爺?”
一行人正是從餘杭城前往錢塘路上,乾元寶庫事件中,佛爺受傷不輕,在山莊中休養了些日子,才忽然帶上幾名親信,返回錢塘大本營。
佛爺充耳未聞,隻是愣愣盯著遠處的黑與紅,感受著前方兩名坐井修士爭鬥的動靜,脖子一縮,調轉馬頭:
“先躲躲。”
其餘僧眾一頭霧水,但下意識跟隨佛爺奔上旁邊一座山坡,藏在密林中。
佛爺剛鬆了口氣,忽然聽到一名手下驚訝:
“那是什麼隊伍?”
佛爺疑惑地站在山頭眺望,隻見東方官道上,很遠的地方,一群小黑點正緩緩朝這邊前來。
……
“當年你也是這般,在萬軍之中,向我推出這一槍。好久不見,衛卿卿。”
破敗庭院內。
雷霆貫穿長空,細雨沙沙落下。
當季平安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句話來,他身上的氣勢為之一變,不再是少年季平安,而是另外一副曆經滄桑的強者風範。
“是你!”
衛卿卿渾身戰栗,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施粉黛的臉龐上,陡然被無數情緒填滿:
驚愕、恐懼、疑惑、憤怒、瘋癲……
“匪軍軍師!”衛卿卿脫口而出,旋即才改成了更常見的稱呼:
“還是該叫你大周國師?”
是的,若說季平安以手指擊碎火焰長槍,尚不能完全證實,但當二人眼神對視,便已不再有懷疑。
“你也重生了!”衛夫人眼珠發紅,不知是悲傷,還是興奮。
季平安沒有否認,也未承認:
“我在雲林禪院山上,看到被燒毀的燈籠時,就猜到是你。”
衛卿卿慘笑一聲:
“所以你循著搬山留下的線索,找來了。但你並不是來殺他,而是來殺我?”
季平安問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衛卿卿笑了:“那你又為何要殺我夫君?”
她的眼神中帶著譏諷與嘲弄,白色的孝服在秋風中飄動,嘴角噙著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病態笑容。
周圍的精神世界開始震蕩,代表著她狀態的極度不穩。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的回答卻令她愣住:
“我並未殺死過你的丈夫。”
衛卿卿定在當場,身為禦靈道修士,她對神魂的研究極深,很清楚,在神魂對決的狀態下說謊有多難。
當前狀態下,任何的謊言都會蕩開異常的漣漪在。
“你還想騙我?”衛卿卿額頭青筋密密麻麻,眼底噴湧怒火:
“還是你覺得,我很好騙?”
季平安憐憫地看著她:
“衛無忌當年在大乾朝中麵對的局勢何等惡劣,你就算不知全貌,也該有所耳聞,更知道大乾廟堂上無數人想方設法,期盼著衛家覆滅。
同樣也該知道,當年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皇帝是個怎樣的貨色……可即便如此,你還是隻看了朝廷使者送來的訃告,就走火入魔地將賬算在我與神皇的頭上……這麼看,你的確很好騙。”
衛夫人怒火一窒。
事實上,她重生這段時間,並非全然沒有對當年的事進行思考與懷疑。
畢竟當年的真正情況是,她本就在練功關鍵時刻,驟聞噩耗,才墮入魔道,且周圍不乏一些刻意為之的引導。
而在走火入魔後,整個人的神智便並非全然清晰——否則,正如搬山道人所說,她昔年也不會真的愚蠢到孤身衝擊軍陣。
直到重生歸來,修為喪失,反而令她從“入魔”的狀態脫離,恢複智商。
隱隱便察覺出不對勁,隻是不願多想。
而季平安顯然不願放過她,繼續道:
“事實上,當年衛無忌死前,已經認清了形勢,答應加入我們,並與我達成協議,尋找機會裡應外合。但也就在這之後,他遭到了大乾王朝的暗殺。”
衛卿卿霍然抬頭,死死盯著他:
“你說什麼?”
季平安平靜重複了一遍,在這件事上他並未說謊。
當年,神皇與他始終無法繞過衛無忌這個“軍神”,恰好得知其糟糕的處境,商議後,決定拉攏他入夥。
國師為此耗儘心思,終於找到機會,與衛無忌私下見麵,痛陳利弊,成功將衛無忌勸降。
當然,“勸降”二字說起來容易,實則是衛無忌本身在一次次的背刺中,已經對大乾失望透頂。
並且他已經察覺到大乾皇帝對他生出殺心……這才是國師能勸降成功的關鍵。
再不倒戈,他的結果也隻是被自己人殺死。
而對當時的神皇而言,對於招攬到這樣一員大將,也是極度渴望。
雙方一拍即合。
季平安道: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殺他?真相是,大乾朝廷在殺人後,故意刺激你入魔,無非想的是借刀殺人罷了。”
他有些感慨地說道:
“隻可惜,當時的你已入魔深重,聽不進去任何話語,腦子裡隻有殺戮與複仇。”
衛夫人沉默地聽完,臉色卻依舊冰冷: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一麵之詞?”
季平安說道:
“我這些當然是一麵之詞,但如果加上這些呢?”
說著,他伸手入懷,取出錦囊輕輕一抖,將幾樣“舊物”抖落出來,其中包括一張折疊起來的寫滿了字的紙,一封手書的信函,以及一把黑木梳子。
他將三樣東西朝前方一丟,說道:
“一封契書,乃是其與我雲神皇簽下的約定。一封信函,乃是他手書的投效書,他的字跡你肯定認識,還有神魂簽押,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獨有的神魂烙印,達到坐井後,就可以用來進行畫押,你與他既為夫妻,必然可以看出真假。
至於最後一隻木梳,倒是並沒有什麼稀奇,隻是當時達成約定後,神皇要求他留下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作為質押。
原本想著衛將軍會留下他那柄劍,或者法寶盔甲,但他隻拿出了這隻尋常的木梳,說這梳子是與你的定情信物。”
頓了頓,季平安平靜反問:
“所以,現在你還有疑問嗎?”
靜,安靜。
破敗的庭院內,黑暗的“夜空中”星光閃爍著。
一身縞素的衛夫人怔然捧著那三樣物品,逐一看過。
最後當捧起那隻木梳時,骨節凸出的手死死攥著,一顆淚水搖曳著墜落在地上,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天上細雨沙沙落著,秋風中衛卿卿抱著三樣舊物哽咽哭泣。
季平安也不急,隻是耐心等待。
過了許久,衛卿卿抬手擦乾淚痕,盯著他,平靜地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手中既然有證據,昔年為何不公開?甚至在大周立國後,也隻是抹去了大乾的謊言,卻對他投靠你們的事隻字不提?”
季平安搖了搖頭,說道:
“人已經死了,公開這些有什麼意義?與其告訴全天下,衛將軍其實已經投靠了反賊,不如保全名節,背一個殉國的名頭。
起碼這樣一來,昔年你們夫妻死後,衛家人不會立刻遭到清算,後世也能留個忠臣的名號。
畢竟在世間的許多人看來,為了昏君儘忠守節而死的,反而值得敬佩。而背叛昏聵的原主,投向正義之師的,則要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雖然很諷刺,但人類向來如此。”
衛卿卿沉默片刻,輕輕吐氣,眼神中戾氣全消:
“我……明白了。”
……
錯字先更後改,今天去參加了個線下相親會,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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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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