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輕吸口氣,轉身離開書房,步出庭院,隻見院中月色如霜,竹影橫斜,隱隱傳來腳步聲。
“皇叔。”
朱標披衣而來,神情微沉,衣上未乾之水珠仍帶涼意。
“怎地這般時候還不歇息?”朱瀚挑眉。
“剛才夢中驚醒,思緒紛亂,便來走走。”朱標苦笑,“夢中所見,無端驚魂……似有人站在朝堂之上,衣袍血染,眾臣失聲,而父皇……竟回身不見。”
朱瀚靜默良久,問:“你怕?”
朱標抬頭,目光堅毅:“怕。但我不能退。”
“你不是天生的王者,”朱瀚淡聲道,“但你是被選中的繼承者。這便夠了。”
朱標點點頭,忽而低聲道:“今日在東宮講席,吳典與姚晟皆言‘宮中風氣微變’,許多內侍走動間神情緊張,似有異動。”
朱瀚眉頭微挑。
“皇叔,此事……你可知曉?”
朱瀚沉吟片刻,方道:“殿中風動,源於外殿疑心。你父皇已察覺你勢起太快,恐你被左右。”
朱標臉色一變:“父皇疑我?”
“非疑你之忠。”朱瀚低聲道,“是疑你之勢。”
他走近朱標,語氣低沉卻力透心神:“記住,帝王最怕的不是敵人,而是不知從何處生出的‘自主之心’。”
“你今日做得好,便越發要謹言慎行。”
朱標神色複雜,低頭道:“我明白了。”
“放心。”朱瀚緩聲一笑,“我自會替你把這風,引到彆處。”
數日後,紫宸殿外,一件令人咋舌之事傳遍宮中——朱瀚王爺私設“清談夜局”,不邀朝臣,卻召民間異士入席。
“此等舉動,是否張揚過甚?”有老臣私語。
“可聽說了嗎?那位王縝,上殿初言便駁了刑部尚書的舊案判詞!”
“還那白衡,竟在禦前設下藥陣,讓禦醫難以破解,驚得陛下目瞪口呆。”
消息傳到朱元璋耳中,他麵無表情,隻道一句:“他想做什麼,朕自會看。”
可誰都看不透,這“清談夜局”不過三夜,便引得京城士林動蕩。那些素來不願入朝之人,竟紛紛打探王府門路,欲求一見。
“朱瀚……”朱棣立於齋中窗下,聽完一切,冷冷一笑,“這是以王府之名,立一半朝廷。”
“太子若是有心,那便好玩了。”
朱標終究未能安然看過局勢。他那日在書堂中聽李善講“儒者進退之法”,忽聞門外有人急報。
“殿下,昭陽宮傳話,陛下令您入內。”
朱標怔住。
朱瀚當晚即至東宮,一眼便看出事有蹊蹺。
“昭陽宮?”
“是。”朱標低聲應道,“我未曾前往母後宮中已久,忽被召見……心中總覺不妥。”
朱瀚沉聲思索片刻,忽而從袖中取出一物——玉色流光,正是係統獎勵中的一頁“百策圖卷”。
“今晚你去,”朱瀚輕聲道,“但記得,見誰、聽誰、答誰……都不可妄動。”
“若有人欲試你之心,你便退半步;若有人出言試探,你便借一句‘叔父曾言’,四兩撥千斤。”
朱標心神一震,深吸一口氣,躬身道:“是。”
他走後,朱瀚緩步入內閣,推開一側密室石門,取出一張陳舊棋譜,淡淡低語:
“試子已至,那就來吧。”
“若欲問鼎太平,先得步步為營。”
“朱標,願你不負今夜。”
昭陽宮的燈,今夜特彆明亮。
層層宮紗帳幔如流雲垂地,朱標踏入殿門的那一刻,便覺一股不同尋常的肅靜。
他穿過花香夾道的甬道,兩側宮女垂首行禮,不發一言,唯有衣袂輕響,仿佛一座沉默的機關宮殿在緩緩轉動。
“太子殿下駕到。”內侍高聲通傳。
朱標低頭行禮,走入主殿,殿中卻並無太後端坐。
隻有一道細瘦身影立於珠簾之後,聲音溫柔:“太子來了,母後正在殿後焚香祈福,讓你稍候。”
朱標心中微動,這聲音雖溫,卻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母後多年不召我入宮,今夜忽然想起兒臣,實叫兒臣受寵若驚。”朱標溫和一笑,向那珠簾後行了一禮,目光卻輕掃四周。
他記得朱瀚所言:“宮中最靜之處,常藏最凶之局。”
這時,殿後傳來一陣低咳,幾名貼身內侍扶著一位衣著雍容的中年女子緩步而出,麵色蒼白,卻目光炯炯。
“兒啊。”太後開口,語氣慈愛,眉宇間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問。
朱標連忙上前,跪下叩首:“兒臣參見母後。”
太後微微頷首,親手扶起他,細聲道:“你這些年在東宮,倒也做得穩重。母後年歲漸長,許多舊人事,不如過去眼明心亮,便想著喚你進宮,一道說說話。”
朱標笑著應是,卻未急於多言。
太後喚人奉茶,茶是今歲貢上的“貢珠春露”,清香若蘭,細膩若脂。
朱標低頭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忽然笑道:“母後,這茶味道清潤,倒讓我想起前些日子叔父在府上設局,請了幾位山野奇人入席。那位姓白的草醫,便帶了類似的清茶,說是‘百花春意’,解暑去毒。母後若喜,不若兒臣擇日獻上幾盒?”
此言一出,太後麵色微變,眼角一動。
“白衡……”她淡淡一笑,“那便是那位傳得沸沸揚揚的‘藥鬼衡郎’?連陛下都提過數回了。”
朱標麵色不動,輕輕點頭:“是。叔父說,他精通醫理,對人體經絡之說彆有心得,連太醫院幾位老禦醫都稱奇。”
太後手指輕敲玉案,半晌未語。
“你叔父,倒是好興致。”
朱標察覺語氣微涼,卻仍平靜回道:“叔父素來關心社稷人心,所為皆為輔佐父皇,扶持東宮。他常言,輔君者貴在無聲無名,故不顯於外,卻時時替我等掃清荊棘。”
太後眼底劃過一絲深意。
“太子既懂得這些,母後便也安心了。”
語罷,太後抬手:“去後殿坐坐,母後命人備了些你從前愛吃的小點。”
朱標低頭應是,行至半途,忽聽簾外一聲輕響,有人似欲言又止。
那是一名新來的宮女,麵生得很,提著一盤點心,低眉垂首。
朱標心頭一緊,忽憶起方才茶水中的微妙藥香——並無毒性,卻有迷心攝神之效,若非他修習過內家氣息,恐怕早已心神恍惚。
此刻眼前這宮女手中的糕點,必也非尋常。
他腳步一頓,忽然側首一笑:“母後所賜之物,怎敢辜負?來,把這盤點心送去皇叔府上,也讓他嘗嘗母後的恩典。”
宮女手一抖,險些失手。太後眼神一厲。
“怎地?你怕了嗎?”朱標不動聲色,目光如刀。
太後長歎一聲:“太子果然不再是當年那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