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手指在案上輕敲三下,低聲道:“齊王會出手。很快。”
“那王爺該如何應對?”
朱瀚眼中閃過一抹幽光:“應對?不必。”
“王爺這是……”
“我隻是等。”朱瀚嘴角微揚,“等他來問我一句——‘王叔,你可願站我一邊?’”
“那時,我便告訴他——東宮,我已選了邊。”
子時將儘,朱瀚依舊未眠。
他立於書閣之中,望著窗外微明的夜色。
簷角懸燈晃動,光影班駁落在他沉凝的眉眼之間。
今日東宮三講之事,已然落地生根。
但局才初布,棋還未行,他更關心的,是第二步。
“沈鎮,”他忽地開口,聲音沉得如深井水。
“那邊的人,可有反應?”
沈鎮自暗影中出,躬身道:“齊王府今夜設宴,宴名‘舊遊重聚’,請的是舊部張冕、錢守忠,還有一人——柳禮。”
“舊遊重聚……”朱瀚冷笑。
“他們這些人,當年因我那位皇兄立製嚴苛,被摒諸朝外,如今齊王重召,不過是想借這些人身上的‘冤氣’來為自己聚勢。”
“屬下以為,此番齊王雖未明言,但實已動心思。”
“他早動了,隻是等個時機。”
朱瀚緩緩踱步至案前,掌下微震,紙卷鋪展而開,竟是一份長江以北書院分布圖。
“齊王以‘文會’之名聯絡故舊,實則是在文士中另起爐灶。他既敢設私講,必欲在朝堂之外另設士林之聲。”
沈鎮略一遲疑,低聲問道:“王爺不打算製止?”
朱瀚抬頭,神色沉穩:“不製止。”
沈鎮抬眼看他。
“你忘了,我們要扶的是太子。若齊王不立敵,太子怎得人心?”
朱瀚抬手,將紙卷卷起,眼神卻不似平常那般淩厲,而帶著一絲玩味。
“讓他跳。跳得高些,熱鬨些。東宮那邊,我自會推他一把。”
東宮講席連開數日,朝中年輕士子趨之若鶩。
朱標站在講堂一隅,望著台下人頭攢動,神色清明而凝重。
林士澄在他身側輕聲道:“殿下,如今講席之名已漸傳入國子監,甚至有郡學子願辭職投東宮之講。”
朱標點頭,卻未輕言歡喜。
“熱鬨之事,易起不易收。”他淡淡道,“你可曾留意,這幾日講事之後,那些講生都去哪兒了?”
林士澄神色一變,隨即低聲:“殿下懷疑……有人暗中引路?”
“不是懷疑,是已然知曉。”朱標緩緩道,
“柳禮近來頻頻召見年輕學士,不在齊王府,便在弘文館側院。”
林士澄頓時蹙眉:“若如此,齊王是欲將這批才俊——引入己用?”
朱標望著遠處台上講學正酣的程啟宣,忽地問道:“你覺程啟宣如何?”
“剛直銳利,不拘舊式。雖有鋒芒,卻懂進退。”
朱標點頭:“是個能做事的。你去與他言,三日內擇出講生十人,歸東宮策事。我要這些人不止會講,更要能寫、能謀、能議事。”
“是。”
朱標語氣忽地一轉,幽幽一笑:“至於齊王那邊……”
林士澄見他神色,心中頓明:“殿下是想……”
“他既以文士自重,我便給他再添些‘文士’。”
“殿下的意思是——送人過去?”
朱標點頭:“程啟宣手中,有幾個桀驁學子,性子張揚,最是喜歡‘講道理’。你挑兩人,設詞讓他們入齊王講席。”
“這……不會被識破?”
朱標淡笑:“他們不過把這當做一場較量,我們便順水推舟。”
兩日後,齊王府書堂。
張冕甫開講,堂中便起異聲。
一年輕學士忽地立起,高聲問道:
“張先生,您言‘學者當懷濟世心’,可齊王設講私府,此心又欲何濟?”
張冕一愣,冷聲道:“吾言濟世之心,為士人之本。齊王之講,誌在聚賢,何來私意?”
那學士朗聲道:“聚賢不在名位,設私講避東宮正道,豈非另立山頭?”
張冕臉色沉了幾分,正欲發聲,又一人立起,道:“今日設講府,明日設書院,他日設考選——若非欲與朝製爭衡,又是為何?”
一時之間,講堂嘩然。
齊王原本躲在內堂暗處觀講,聞聲走出,見堂中混亂不堪,麵上卻未露怒色,隻緩緩走下台來,向那二人拱手道:
“二位所言,甚有見地。”
那兩人互視一眼,抱拳回禮:“王爺明察。”
齊王看著他們,忽然道:“二位若有誌於政事,可願入王府議策?”
那二人微頓,隨即笑道:“多謝王爺厚意,然我等不過一介書生,願於講席中與眾同學論道,不敢妄居王府。”
齊王眉梢微挑,笑容卻未減。
他當然識得,這二人定有來路,隻是來得不巧,卻也來得正好。
“沈泰,送二位出府。”
二人告辭離去,齊王回至內堂,身後張冕低聲道:“殿下,方才那二人,恐是東宮所放。”
齊王微笑不語,隻撫須道:“越是有人窺伺我講席,越說明……他們心虛。”
“但講堂之勢,如今被擾——”
“擾了才好。”齊王輕聲道,“擾得越大,越能將那位皇叔逼出幕後。”
張冕一怔。
“朱瀚。”齊王輕聲念道,“他若真心護太子,又怎肯隻藏於府中,不肯現身?”
他站起身,披上輕裘,目光幽然。
“我偏要逼他,現身來戰。”
而此時,朱瀚正於王府小堂,與一名紫衣老者對坐品茗。
“齊王果然動了。”朱瀚淡淡一笑。
老者笑答:“殿下之布棋,果然逼得他急。”
朱瀚放下茶盞,起身,緩步而行:“他若不急,怎配做對手?”
“可如今已引火至太子與齊王正麵,是否過於急促?”
朱瀚止步,望著窗外一池月影:“不急。太子,已漸能走自己的路。”
老者問:“那王爺何時現身?”
朱瀚淡然道:“快了。他既欲逼我現身,那我就給他看——我這一身舊骨,也能為太子,再鎮天下一局。”
月色清涼,水波不動。
太和殿鐘鼓初鳴,金鑾殿晨曦未展,皇城尚沉睡在一片幽靜裡。
而王府之中,朱瀚已著一襲暗紋青袍,坐於堂前石榻,聽沈鎮稟報前夜齊王府中之事。
“齊王昨夜未歇,直至三更才散眾,左右人等言其情緒未曾外露,但屬下探得,他已遣人秘密查訪那兩名‘鬨講’之士來曆。”
朱瀚略點頭,指尖輕叩榻案:“他是該動了。”
“隻是殿下,齊王果真打算借講席成勢?”
朱瀚眸中一閃:“若我是他,也會。”
沈鎮略皺眉:“可東宮如今勢頭正盛,他未免太過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