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為了交錢抵役,不得不賣屋賣田,要不然免役法一千八百萬貫哪裡來的,章越在熙河打了五年,也才花了這麼多錢。
為了這一千八百萬貫,究竟破了多戶人家?又餓死多少百姓?變法到底是為了利國,還是利民?
所以韓絳,章越,以及三司使沈括都想勸官家緩一緩,停一停,將新法改良一下,多往【民本】的路線上走一走。
但通過鄭俠之事試探,令韓絳,章越都試探出官家根本不想改。章越也不知說什麼,半個月前在殿上奏對之後,官家手指著西夏的地圖,拉著自己的手道:“朕要集全國精兵猛將滅了此賊,卿當助朕,耐個三年之苦,就算背負罵名,也要完成此夙願。”
“章卿,朕不是好大喜功之主,更不是要圖什麼身後虛名,而是令我子孫後代再無此憂,不受此苦!”章越當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又如何叫他在這時候潑官家的冷水。到底是利國,還是利民?到底哪一個道理是對的呢?
問這個問題的人,政治上都不成熟。此刻聽著沈括此辭,官家臉上已是很難看了。
沈括卻沒有發覺道:“陛下,臣身為三司使,掌天下之司計,若不減役錢明年將歲入一千八百萬貫。”沈括今日說話居然極度流利,竟然也不結巴了。
這也沈括上奏發揮最好一次,他的觀點得到了不少官員的認同。沈括話音落下,一旁蔡確上前道:“陛下,臣彈劾沈括有三罪!”早就一肚子氣的官家看了一眼出班言事的蔡確道:“奏來!”蔡確看了一眼沈括,仿佛看著一具屍體一般。
蔡確道:“免役法乃司農寺之定,沈括身為三司使卻越職言事,居心叵測,此為罪一!”
“陛……陛下,臣……臣沒有……臣是實話實說。”沈括臉上露出心虛之狀。
章越對蔡確出來捅沈括一刀毫不意外。蔡確最善於窺人主之意。官家都說了鄭俠永不量移,還處罰了王子韶,已是表明了態度。
而沈括儘管說得全對,但‘拉屎竟然不看風向’,最後道理說得越對,錯的也就越多。
你以為官家不知道你沈括說的事實嗎?官家人家一清二楚的啊!要不然官家那日不會與他說‘耐三年之苦’,‘負一身罵名’的話。
沈括辯解沒起半點作用,他這人章越是清楚,胸中是有千言的,不過臨場反應就比較慢,說白了就是嘴巴笨。
反而是蔡確反應極快,從沈括陳詞到找出破綻,隻是片刻的功夫。三司是執行層麵,免役法是司農寺為之,你沈括逾越了自己身份言事。
“陛下,之前王安石在相位言免役法時,沈括再三讚之,稱此為萬世不易之良法,但今日反而言免役法之弊,實是反複無端!”蔡確此言一出,殿中原先覺得沈括是出自公心的官員一片恍然。
蔡確說的沒錯,你沈括是有‘前科’的人啊。誰在相位上,你沈括就巴結誰,一而再再而三。
這修改免役法,不正是韓絳,章越二人的主張嗎?沈括此刻百口莫辯,急得人都臉漲得通紅。
“沈括依附宰臣,此罪三!”蔡確這最後一句話最短也最簡練,但殺傷力也是最大!
中書,樞密院,三司三衙分立,再輔以禦史台監督,是宋朝基本國策,為的就是抑製宰相權力。
鄧綰之前依附王安石,所以走了,如今換上了官家指定的鄧潤甫,重新行使監督中書之職。
如今輪到你沈括了。沈括道:“陛……下,臣……臣無依附任何人,隻……隻是秉直直言啊!”官家不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眼見此刻鄧潤甫道:“沈括,你言沒有依附,那麼你今日上疏之前,難道沒有將改免役法與哪位宰臣商議過嗎?”沈括聞言神色一變,說話開始吞吞吐吐起來。
章越見此一幕,幾乎以袖掩麵,真是令人難為情至極。見沈括不答,官家看了一眼階下的韓絳,章越,然後聲如寒冰般刺骨地道:“沈卿,據實稟朕,你事先與哪位宰臣商議了?”沈括還是沉默,章越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沒料到,你沈括居然還是挺講‘義氣’的嗎?
沈括道:“回稟陛下,臣事先與韓絳商量過。”鄧潤甫,蔡確此刻都笑了。
這時候官家道:“除了韓絳,沒有他人嗎?”
“沒有第二人了,臣不敢欺君。”沈括急忙道。眾官員聞言看向章越心道,對方逃過一劫。
這時候韓絳上前道:“陛下,一個月前,沈括確實登門?他言熙寧五年時,陛下當時更免役法之事!”官家聞言一愣,沒錯,自己當年確實說過這話。
熙寧五年時,天子對王安石建議,以浙江試行的經驗,免去當地五等戶役錢如何?
朕竟然忘了此事,差點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韓絳一句話扳回了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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